愛情故事 | 落不盡

張貼日期: 2023-06-07 05:06

分類:愛情短篇故事

落不盡

文/布二

楔子

天上的月,落下的雪,誰都能看到,可誰都得不到。

十分二十秒。

對麵的男人還在對他之前辦成的一個大項目侃侃而談。

十二分三十一秒。

男人已經從領導對他的肯定談到了下屬對他的敬服。

十五分鍾整。

斳瑜已經準備好了結束陳詞:“趙先生……”

“嗯?斳小姐,我對你非常滿意,看到你照片的第一眼,我就覺得你身上有一股非常獨特的氣質。”那個趙先生自顧自地說,“聽說你是個畫家?要在B市開個人畫展對嗎?B市是個好地方……”

斳瑜為數不多的耐心已經告罄,她伸手去拿賬單道:“我覺得我們可能不合適。”

趙先生一臉錯愕:“哪裏不合適?”

斳瑜想了想,說:“氣質。”

斳瑜有些煩躁,她就不該接受這場應酬般的相親,歸根到底……

“斳小姐……”

趙先生反應過來後立即追上來,斳瑜剛想出言打發,餘光裏忽然閃過一個人影。她呼吸一滯,連帶著腳下步伐停頓,那個趙先生正好衝到了她麵前。斳瑜今天穿了一條開衩的喇叭褲,偏偏趙先生情急要去拉她的手,擦得發亮的皮鞋鉤到了她的褲腳,而她為了躲避往後一退。

如果就這麽摔一跤,也不過是疼上三天。可偏偏有人接住了她,而且是她最不想看見的人——文靖臨。方才餘光中沒看真切,等到這張熟悉的臉一筆一畫刻在她眼裏的時候,她忍不住想,該是怎樣的黴運才會讓她在相親對象麵前一跤摔到了前男友懷裏?

斳瑜暈頭轉向地被扶到一旁的座椅上,她蹙了蹙眉:“文……”

“斳小姐,還沒說完呢,你說你這個人真是……”

聒噪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斳瑜忍不住想罵人。可下一秒,文靖臨就先她一步開口:“我認為沒有什麽繼續談話的必要。”

“你是誰?”

斳瑜愣愣地看著文靖臨同她對視了一眼,隨後禮貌地衝趙先生頷首道:“我是她男朋友,她是生我的氣才跑出來和你見麵的。”

趙先生最後罵罵咧咧地走了。棘手的問題走了,更折磨人的問題還留在她麵前。斳瑜清了清嗓子:“文靖臨。”

文靖臨轉過頭,他今天穿著一身灰色的襯衫,臉上架著一副金絲邊框眼鏡,鏡片的反光將他的目光遮住,讓斳瑜看不清他的神情。不過想也知道,這個人永遠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任何事情在他那裏都能處理得遊刃有餘,何況隻是碰到區區一個前女友呢?

“好久不見,方才謝謝你。”她打過招呼便打算走了,可她剛抬起腳,就被文靖臨叫住,她深吸一口氣才回過頭。

午後的陽光穿過咖啡館的落地窗,落在文靖臨的臉上,光影交錯,顯得他望著她的眼神格外繾綣。隻這麽一眼,斳瑜就險些被她所拋卻的回憶追趕上,有些喘不過氣。

“剛剛是為了解圍,我有些措辭可能不當,你……”

斳瑜抿了抿唇:“我自然不會放在心上,好歹我們當初也算是好聚好散,我還不至於如此斤斤計較。”

見文靖臨還想說什麽,斳瑜直接打斷他:“有事先走了。”

她轉過身,從容地踩著高跟鞋離去。隻是走出咖啡館的那一刻,她忍不住自嘲地笑了笑。

她和文靖臨,不管是今天還是從前,都不能算是好聚好散。

斳瑜一開始並沒有想過會和文靖臨在一起,畢竟和他的相識始於一場萍水相逢。那年是大三的寒假,她和室友一起去S市旅遊。當地有一座聞名遐邇的園林,可以拍照做繪畫素材。

不過假期人山人海,第一天拍照的成果寥寥,她們便打算第二天再去。晚上翻看著白日拍的照片,斳瑜忍不住眼皮打架,可腦袋還沒來得及撞上電腦屏幕,就被室友一聲驚呼給震清醒了。

“小瑜,路人帥哥哎——”

斳瑜抬頭一看,眨了眨幹澀的眼。

照片上是一道灰白的拱門,拍照時正好微風起,綠浪翻湧,一個穿著灰色高領毛衣的男生站在拱門的另一側,越過綠蔭投來淡淡一眼。斳瑜漫不經心:“瞧給你驚訝的。”

室友卻興奮了一整晚,結果第二天早上重感冒,掛著兩個黑眼圈在被窩裏吸鼻子。斳瑜揉了揉腦袋,背著相機連連答應室友的請求:“行行行,好好好,我去拍。”

說是這麽說,但斳瑜一進景區就頭疼。她識路不清,繞來繞去,最後也不知繞到了哪裏。斳瑜自暴自棄地坐在路邊,想著待會兒蹲個人給她指個路。結果她沒等到一個人,卻等來了一場綿綿不絕的細雨。

她抱著書包躲在樹下,雨水順著枝頭的葉子溜進她的衣領,夾著冬日的寒意,冷得她打了個噴嚏。

“那邊有亭子,怎麽不過去避雨?”

忽然有個低沉的嗓音落在斳瑜耳畔,她尋著那聲音抬起頭,先是看見了熟悉的灰色毛衣,她心裏“咯噔”了一下,再往上瞧,果然是照片上的那張臉。暗沉的天光下,那雙淡褐色的眼睛流轉著淺淺的眸光,隨著他手中的傘,輕輕地探向她。

那滴雨水冰冷,卻隻攀過她的肌膚。可這目光溫柔,卻悄無聲息地鑽進了她的心底。斳瑜忽然想起不知從哪裏看來的一句話。

眼為情媒,心為欲種。

便一瞬間,是烈火燎原,也是心猿意馬。

斳瑜緩慢地感覺到心在異常地躍動,連帶著耳郭也燒灼得火熱,那是她從未體會過的情緒,讓她有一瞬間的慌亂。

“沒帶傘。”斳瑜抿了抿唇,問,“你遮我一段,可以嗎?”

男生頷首,帶著她到了涼亭內。不知道是大雨逐客,還是她走的這個地方真的少有人至,涼亭裏隻有他們兩個人靜靜地站著。

“能不能……”斳瑜見男生看向她,忍不住摸了摸相機,“能不能請你做模特拍幾張照片?”

“是這樣的。”斳瑜迅速調動詞組,編織著能讓人信服的借口,“我們學校有個作業,是要拍人像照,但是不巧下了雨……”

“可以呀。”男生意外地好說話,“你想怎麽拍呢?”

“隨意站著就好了。”

斳瑜舉著相機,男生背著光望著她,鏡頭定格在他挑起的眉、下垂的眼、勾起的唇。於是那點莫名的情緒忽而高漲,讓斳瑜第一次沒有思考便將話脫口而出:“可以加個微信嗎?”

見男生疑惑,她深吸一口氣補上:“照片處理好後可以發給你。”

回去後,室友聽聞她的偶遇興奮得七竅全通,連連問:“後來呢?天哪,我竟然錯過了這麽浪漫的片段。”

“沒什麽。”

斳瑜想起後來那些陸續過來避雨的人,她和那個男生在擁擠中貼近,不自覺間他們陡然一驚,又對視一笑;想起那場漸漸停歇的雨,還有男生緩步在微光中離去的背影,以及那句輕柔的再見。她的目光低垂,停在微信那個墨筆勾勒的青山頭像上,忍不住跟著備注輕輕地讀。

“文靖臨……”

本以為萍水相逢而已,一個寒假便忘了。可直到寒假末尾,斳瑜撕了三十七張素描紙,紙上草草勾勒的都是相似的輪廓。

“你沒有再聯係他嗎?”

斳瑜想了想,除了發照片,她並沒有什麽多餘的話題。而文靖臨聊天時的反應也是淡淡的,讓她不免有些計較,即使這計較毫無根源。斳瑜心煩意亂,本打算直接刪了,可手指頓了頓,又鬼使神差地點開了文靖臨的朋友圈。

三天可見的朋友圈突然發了一條新的動態——飛鳥相與還。

配圖是她熟悉的學校大門。文靖臨竟然和她是一個學校的!她手指敲了敲,過了半天也發了一條朋友圈,是夜色下的操場與樹蔭,胡亂配了幾個字——夜色與月色。結果兩天過去,她也沒從消息欄裏挖出想看見的名字。

“直接問他?”

斳瑜看了室友一眼:“既然沒看到,何必自討沒趣?”

她裹了裹圍巾打算出門,昨天專業老師告訴她,係裏打算組個隊伍參加比賽,想邀請她一起參加。

“就是一個微觀模型製作比賽,隊伍還差一個人,聽說你色彩不錯,可以跟著多學學新東西。”

斳瑜萬萬沒有想到,會在這裏見到文靖臨。

活動室大門打開的一瞬間,熟悉的嗓音落在她耳畔。

“是你?”

斳瑜錯愕地抬起頭,文靖臨的目光一如既往地溫和,笑著說:“沒想到又見麵了,斳瑜?”

那一瞬間,斳瑜的嘴還未張開,便感受到自己的心先一步作了回答。四十六天,又見麵了。文靖臨是景觀設計專業,比她大一級,同在一個小組的還有兩個學長學姐,隻她年紀最小,讓她有些疑惑之餘,也格外珍惜這次難能可貴的機會。

文靖臨是組長,寒假那次去S市就是為了找製作靈感,小組的工作在他的安排下井井有條地進行。

“這一部分的參考書網上找不到,不過圖書館裏應該有。”

學長學姐正在拚接模型,斳瑜自然地接嘴,和文靖臨一塊去了圖書館。隻是沒想到路上忽然落了雨,斳瑜沒帶傘,咬著唇躲到了文靖臨撐起的傘下。

“你畫過雨嗎?”

文靖臨忽然問,斳瑜當然畫過,便歪頭困惑地看向文靖臨。

文靖臨也正低頭瞧她,他緩緩開口:“我也畫過,可你眼中的雨和我眼中的雨都摻雜著個人的理解和審美,定然不一樣。那什麽樣的一場雨才是最美的呢?”

斳瑜忽然便想到了S市園林裏的那場雨。

她還未說話,兩個人的步子已經停在了圖書館門前,而這場雨也被隔絕在了大樓外。斳瑜有些失落,連帶著夜裏睡不安穩,第二天硬撐著去了活動室。一路上寒風吹得她腦袋暈乎乎的,她隻當沒睡好,沒想到人還沒走到活動室門口,就直接暈了過去。

再醒來時,她躺在一個暖呼呼的被窩裏,被子上的味道很熟悉,和文靖臨衣服上的味道相似。這是哪裏?耳邊響起細響,斳瑜循聲看過去,竟然是文靖臨。他正站在桌前,手指捏著幾粒白色的藥片,一股腦地扔進嘴裏。他在吃什麽?斳瑜沒法思考,她渾身沒勁,聲音也是沙啞的。所幸文靖臨聽到了她的呢喃,將那些藥瓶收好後走到她身邊。

文靖臨說正是周末清晨,學校醫務室沒開門,左右他的出租房離活動室就一牆之隔,家中也有藥,便冒昧地把斳瑜先安置到他這兒了。

“不過你發燒了知道嗎?生病了為什麽還要硬撐著過來?不知道請假嗎?”

斳瑜從那語氣中聽出了怒氣和苛責,一時之間沒有察覺到文靖臨的異常,隻覺得萬分委屈,便咬著唇一聲不吭。

片刻的沉默過後,文靖臨吐了口氣,語氣又恢複了往常的溫和:“身體是最重要的,如果今天大家都沒來呢?”

“你會來的。”斳瑜絞著手指道,“昨天討論的材料問題剛有了眉目,你今天肯定來得比誰都早。”

所以她才會想著也早一些到。

“文靖臨,我……”

斳瑜鼓起勇氣抬頭,可文靖臨卻走去了屋外,給她倒熱水。斳瑜捧著瓷杯,嫋嫋飄起的白霧遮住她鬱鬱的眉眼。她歎了一口氣,最後說出口的隻有一句謝謝。

“斳瑜,既然你喜歡文靖臨,為何不直接追求他呢?”

斳瑜反問:“難道我沒有嗎?”

她自認為已經做得很明顯了,比如有一次文靖臨說一本古籍找不到,她打電話給自己的朋友幫忙搜尋,費了好大勁才找到。又比如文靖臨有一次說水池部分的模型色彩需要重新製訂方案,於是她熬了好幾個晚上,修改出了最滿意的方案給文靖臨。

“可後來你隻是跟文靖臨說你剛好有這本書,很隨意地就給了他。”室友無奈地聳肩,“至於方案,你也隻是跟他說,這是你作為組員的責任。”

斳瑜愣了愣,辯解道:“可如果換一個人,我根本不會……”

“但你有沒有讓他知道,他對於你而言,是特別的那個呢?”

可她對於文靖臨而言,又是特別的那個嗎?

That boy。

That girl。

斳瑜有些煩躁。模型製作已經在收尾,文靖臨計劃這周五大家一起聚餐,慶祝一下他們階段性的結束。

四個人經過多日相處已經很熟稔,學姐喝得醉醺醺的,拉著斳瑜使勁地誇,誇完了又感歎:“你和靖臨兩個這麽優秀的人,怎麽還舍得單著呢。”

學長在一旁哀號:“要不學妹考慮考慮我吧,其實我一直在等你回頭看我一眼啊!”

雖然是開玩笑,但斳瑜還是有些尷尬,低頭佯裝喝水,卻拿錯了杯子,喝了幾口學姐的酒。酒意讓她有些目眩,她竟恍惚看到文靖臨向來不動聲色的臉上露出憤怒的神情。聚餐結束,斳瑜聽著文靖臨打電話,讓學長學姐的室友把人帶走之後,有些愣怔地問:“我呢?”

文靖臨的聲音低沉:“我送你。”

斳瑜呼吸一滯,酒意麻痹了她的意識。她走在文靖臨身邊,卻死活走不直,走著走著便歪到了文靖臨的身前或身後。

直到文靖臨握住她的胳膊,隔著一拳的距離,小心地引著她走。她想問文靖臨,為什麽不打電話給她的室友?為什麽要親自送她?為什麽他握著她胳膊的掌心分明隔著外套,她卻感覺異常灼熱?那麽多的問題她想問出口,卻偏偏在此時落了一場雨。

他們誰都沒帶傘,於是文靖臨脫下自己的外套,輕輕地覆在斳瑜的頭上,還順手替她拂了拂被雨水打濕的額發。

斳瑜抬起頭,目光從文靖臨凸起的喉結掠過他緊抿的嘴角,最後落在他陰沉的眼中。他為什麽生氣?因為這場莫名的雨嗎?可是……

斳瑜伸出手,一時之間忘卻了所有的矜持與羞澀,探向文靖臨的臉:“我還記得,你之前問過我,什麽樣的一場雨是最美的。”

文靖臨蹙了蹙眉。斳瑜卻勾起唇笑了笑:“我見過的。”

S市的園林中、圖書館前的小道上,以及此時此刻。

她見過的。冰涼的雨珠順著文靖臨的下巴滴落在她嘟起的唇上,斳瑜按捺著如鼓的心跳,可等了許久,麵前的人始終沉默不語。

斳瑜嘴角漸漸下垂,她撇開頭想離去,手腕卻被握在一個火熱的掌心之中。

“我也見過的。”低沉的聲音落在她耳畔,像是一團火星,落在她隻剩一片灰燼的胸膛。刹那間,原本死寂的心跳又重新叫囂著鼓動。

“本來不該讓你淋雨的,是我一時氣急,把傘落在店裏了……”

斳瑜舉起文靖臨的衣服,將文靖臨一塊納入衣服下,語調止不住地上揚:“再買一把吧。我想你這次的傘可以買大些,撐兩個人正好。”

這次她沒有等多久,便等到了文靖臨的回答:“好。”

斳瑜在B市的畫展出了點問題,合作方本來是打算在近郊的古宅裏舉辦一次大型藝術展覽的,斳瑜的畫展是其中的一部分。

但合作方之前洽談的景觀設計工作室出了點問題,來回扯皮之後,工作室推薦了另一位景觀設計師給他們。這個人斳瑜也認識,是她大學時的一位老師。

“本來是不想來的,人老了懶得動彈,但那工作室的老板是靖臨的學弟,求到了靖臨頭上,靖臨便過來拜托我了。”這位於老師是出了名的囉唆,一邊指揮著人測量,一邊同斳瑜閑聊,“我一開始還奇怪,靖臨自己也有一個工作室,為什麽要來找我?看到你我才知道了。”

斳瑜尷尬地笑笑,隻惱恨自己為何聽到新請的景觀設計師要來,便鬼迷心竅地跑來這兒。

“你不喜歡靖臨,不願意看見他也是正常,喜歡這件事強求不得。當初他想方設法追著你跑,真是拎不清,不喜歡還是不要見到為好,見到了反而令人生厭。”

斳瑜蹙了蹙眉,於老師明顯對她不滿,可這不滿從何而來?什麽叫文靖臨追著她跑?當初分明是她主動得多。

“於老師,是文靖臨跟你說的這些嗎?”

“我聽別人說的。”於老師歎道,“你們分手之後,他生了病,半年閉門不出。不過那會兒他畢了業,知道的人少,也是我打電話問他工作的事才知道的。靖臨是我的得意門生,我多少對你存了點怨氣,年輕人做事還是緩和些好啊……”

斳瑜沉默不語。就像她不知道為什麽會突然喜歡文靖臨一樣,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冒出了跟文靖臨分手這個念頭。就像一點火星子,埋在她的心裏,在某一天忽然爆發了。

文靖臨很好,確實很好。他們一起出去玩,文靖臨會準備好她需要的東西,下雨了會撐著傘同她一起在雨中漫步,天冷了會時刻為她備著一條圍巾。可文靖臨給她的溫柔並不特別,他似乎對誰都是一樣柔和。他的所有的情緒似乎都被他控製在一個度裏,不會因為誰而滿溢出來。

斳瑜忍不住去比對自己和別人在文靖臨對待中的不同,她想,文靖臨對她而言是特別的。那麽,她對文靖臨而言是特別的嗎?

“為什麽我今天去教室等你時,你出來沒有第一個看到我?”

“為什麽你昨天去室友的生日會不帶上我?”

斳瑜忍不住患得患失,有意無意地力求在文靖臨的口中得到一個特別的回答。可文靖臨永遠隻是溫和地摸著她的頭,無奈地說別鬧。

斳瑜就這麽一點一滴地積攢著自己的心緒,是什麽時候提出分手的呢?是在那次看到文靖臨和學妹笑著打招呼後,她發現自己不滿而嫉妒的心情?還是那次和文靖臨接吻後,她感覺到文靖臨在心不在焉地看著別處呢?斳瑜忘了,隻記得分手的時候,文靖臨背著手淡淡地看著她,雲淡風輕地跟她說了句“好”,然後他們彼此都從容地告別。

文靖臨那個時候已經畢業了,正在為他的個人工作室拚搏努力,而她也一頭紮進自己的畢業設計之中。她想,這樣才是對的,這樣才是最好的。她看夠了自己在愛情中可悲的模樣,脫離了愛情,她才會更好。

要不是那場雨,他們本不該相遇。可直到畢業設計做完,她走出房間的時候,天上落下了雨,洋洋灑灑,連同她臉上的淚。

斳瑜不得不承認,她提出分手,不過是換了一種方法,試圖在文靖臨那兒證明自己的特別。她想了許多種橋段,文靖臨如何追悔莫及,如何在她麵前情緒失控,向她認錯,同她和好。可她想了那麽多,唯獨沒有想到,原來分手之後,文靖臨不會回來了。

這一場雨,隻有她一人獨立雨中,再也沒有一把傘為她撐起,教她不被雨水淋濕了。

畫展第一天,斳瑜盛裝出席,和藝術家們交流自己的創作靈感。

“這幅畫叫《雨》,卻隻畫了一把色彩明豔的傘,不知道斳小姐創作這幅畫的時候是什麽心境呢?”

斳瑜愣了愣,那是她大學時的畫作,沒想到擬定展覽名單的時候,把它給漏了進去。

“不好意思,我忘了。”

斳瑜抱歉地笑笑,借口走出展廳,站在僻靜的景觀池邊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隻是沒想到本來多雲的天落起了雨,淅淅瀝瀝地砸在池中。斳瑜抬起頭,一把傘撐過她的頭頂,替她遮擋一寸天地。

“你受了寒容易重感冒,先進去吧。”

斳瑜轉過身,文靖臨正看著她,眼神似乎有些難過,卻仍溫和地笑了笑。一瞬間,斳瑜積壓在心底許多年的委屈被點燃。她紅了眼眶,一把揮開文靖臨的傘,厲聲道:“我不需要你的關心!”

“你憑什麽關心我?憑什麽對我好?憑什麽兩年後突然出現在我麵前,介入我的生活?”

斳瑜咬著牙,想起之前於老師說的那些往事。他說文靖臨大四開學的時候,他本來要文靖臨跟著他一起做文獻搜集,可文靖臨偏偏愛上了夜跑,怎麽勸也不聽。還有那次比賽,係裏本來也沒想到她,是文靖臨提了一嘴,老師才拍板把她給帶了進來。

“他畢業的時候,我手裏有個國外工作室的進修名額,想推薦他去。他一開始拒絕了我,說要留在國內。後來再問,他又生病了,便不了了之了。”

斳瑜想不明白。如果文靖臨真的喜歡她,為什麽當初她提出分手時,他沒有絲毫猶豫便答應了?即使他生病了,難道一句話、一點音信都不能傳達給她嗎?說到底,不過是她不夠重要罷了。

“你叫於老師過來,是為了讓我知道當年你為我做過的事嗎?你是想說當年你答應我的分手是有苦衷的,是不得已的嗎?”

斳瑜憤恨地看著文靖臨,可文靖臨竟輕輕地點了點頭:“是。”

“我推薦於老師過來,確實是懷著這樣的心思。我想你念舊,想你心軟,這樣我就能乘虛而入,同你重歸於好。”

雨水打濕了文靖臨的眼鏡,斳瑜讀不懂他臉上的神色,也有些聽不懂他所說的話。

“我沒你想的那麽好,我是一個自私的人……”文靖臨摘下眼鏡,露出苦笑,“從你跟我說分手的那一刻起,我就後悔了。”

“文靖臨,你……”

文靖臨正要繼續說些什麽,忽然傳來一道破風聲,斳瑜被文靖臨一把拉到身後。是幾個混混打扮的人,正拎著幾根廢鐵朝他們走來。文靖臨皺眉問:“你們是誰?是怎麽繞過安保進來的?進來做什麽?”

“斳小姐是吧?趙先生叫我們來給大畫家的畫展加點顏色看看。”

斳瑜沒想到那個趙先生竟然如此惡劣,就因為那天相親鬧的一點不愉快,就想著要毀了她的畫展。她拉著文靖臨想要從後門跑。

文靖臨卻輕聲安撫她:“沒事,我已經給安保隊長打電話了,他馬上會帶人趕過來。”

文靖臨為什麽會有安保隊的電話,答案已經不言而喻,怪不得她總覺得她畫展周圍的幾處設計如此眼熟,想必是文靖臨一起參與了設計。

混混舉著廢鐵朝他們衝過來時,文靖臨將斳瑜牢牢地護在了身後。可雙拳難敵四手,等安保隊長趕到的時候,他還是受了外傷。

救護車來得飛快,斳瑜固執地要跟著文靖臨一塊去醫院。

“你是為我受的傷,我不想欠你什麽,醫藥費我會支付的。”

“那我更希望能讓你欠我些什麽,好有理由再來找你。”文靖臨說著便暈了過去。斳瑜看著他蒼白的臉,忽然想起文靖臨打算成立工作室的前夕,有些憂慮是否能支撐起一個工作室的運轉,斳瑜那時開玩笑道:“沒事,到時候我辦畫展請你設計,做你的開門紅生意呀。”

即使兜兜轉轉,她辦的不是第一個畫展,他也不是第一次著手設計,可當初那個玩笑,原來誰都沒有忘記。

斳瑜從沒想過她和文靖臨的重逢會是這樣的。每一次都帶著意外,每一次都混亂不堪,就像他們亂七八糟的過往。

可偏偏在這些混亂中,又有什麽逐漸在複蘇,逐漸變得清晰。

斳瑜捏著一盒名片,那是護士在為文靖臨處理傷口時,從他的口袋裏掉出來的,是他工作室的名片,上麵印著他工作室的logo。

那個logo很特別,是一座水墨勾勒的拱門。

那年在S市,灰白的拱門外,文靖臨遙遙投來一眼。

原來隔著那一座久遠的拱門,不僅她在看著文靖臨,文靖臨也在看著她。從第一眼他們就已經看到了彼此,後來的每一步,他們都在走向對方。那為什麽文靖臨要答應分手呢?她想不明白。

文靖臨昏迷了整整一天後才醒來,他臉色蒼白,自醒來起就一直抓著她的手腕,怕她就此離開。

文靖臨抿唇道:“我生了一場病。”

那是他一直難以啟齒、努力掩藏的過去。

文靖臨一直很優秀,在萬眾矚目中長大。直到高三選擇藝考時,同家裏發生爭執,心理出現了一些問題,逐漸演變成躁狂症。但他發現得早,藥物可以壓製煩躁的情緒,卻也要求他時刻保持心境平和。

“我知道我不該靠近你,但我發現我們在一個學校時,我難以克製興奮,就連藥物都壓製不了。我盡我所能地在你麵前扮演著一個正常人,努力掩藏我所有的狂躁、憤怒與卑劣,讓你相信我就是那麽溫柔的一個人。

“可是隻有我知道,我厭惡靠近你的男生,厭惡你的優秀將他們吸引,厭惡無法正常向你表達情緒的自己。我如此卑劣,你不該喜歡我。”

文靖臨垂著頭,嘴角緩緩露出一絲笑:“可你說你喜歡我。”

斳瑜這才發現,她原本以為雲淡風輕的一雙眼,不知什麽時候裝滿了憂慮、恐懼,還有和她如出一轍的患得患失。

濃烈的傾慕將他們眼中的對方裝點得熠熠生輝,可原來細細深究,他們也不過是兩個普通人,因愛情而沉淪,因渴望而卑劣。

“現在你知道我是什麽樣的人了。”

抓著斳瑜手腕的手忽然緩緩鬆開,文靖臨眼眶發紅地看著斳瑜。他說:“我本來想繼續隱瞞我的卑劣接近你,重新追求你,可你不願意。我該放手了,是嗎?”

斳瑜的鼻子忽然發酸,她從小就不愛哭,可此刻,她心裏有許多許多不知名的酸澀與苦楚瘋狂湧來,讓她無法抑製掉淚的衝動。愛情是美好的,可因為過去的卑劣,他們與它告別。那麽如今呢?他們是否能重新擁有它呢?她不知道。這個問題或許她需要重新嚐試過才能明白。他們都曾錯過,但她希望以後,他們能不再錯過。

“文靖臨。”斳瑜伸出手,覆在文靖臨的手上,輕聲說,“我下個月在S市有一個畫展,需要一個設計方案……”

文靖臨看了她許久,眼角不經意滑落一滴淚,砸落在她的手背,像是那場經年的雨,醞釀了許久,終於落下。

“好。”

很早以前,他們在那裏相遇。從今往後,他們將在那裏重逢。

更新時間: 2023-06-07 19: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