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何滿子
楔子
如果用一個詞來形容陳清越,你會用什麽?
我會用,粗糲。
1
當紅流量演員何久山剛拍完一部偶像劇,便又和女主角傳出了緋聞。從片場流出來一些花絮,兩個人看起來確實是無比親密。也有八卦記者拍到兩個人共進晚餐的照片,男生俊朗,女孩明豔,看起來無比般配。
實則不過是炒作而已,新戲要上,自然要製造一些話題。先傳出緋聞,再雙方澄清,真真假假,正好炒一波熱度。
何久山原本對這些並沒有什麽興趣,卻也耐不住公司和經紀人的安排。流量時代,他隻能配合。
晚上睡不著,他拿起手機刷微博,自然是有很多留言和私信的,千篇一律的內容,表達喜愛或者是咒罵。他匆匆滑過幾頁,有一個名字忽然從眼前閃過。他愣了一下,又匆忙把頁麵滑回去。
是“陳清越”發來的。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何先生,有一個短片想邀請你參演,可以聊一聊嗎?”
坦白來說,何久山走紅之後,戲約不斷。經紀人那邊會給他做好篩選,這種微博私信的方式,當然是不需要理會的。
讓何久山的目光停留下來的不是私信內容,而是發信人——陳清越這個名字。他點開對方的微博,隻有兩千多人關注,粉絲寥寥,微博認證上寫的是“電影人,新銳導演”。
僅有的幾條微博內容,是轉載的和電影相關的資訊。最新的一條微博也是半年前的,轉發的是一組電影海報。何久山看了一眼就認出來,是他喜歡的導演的藍白紅三部曲。
沒有照片,也沒有任何私人生活。但不知為何,何久山卻有著一股強烈的預感,這是他認識的陳清越。
他當即回複“好的”,並附上了自己的私人微信。
他同陳清越相互陪伴過一段艱難的歲月,仔細想想,竟有快十年沒見了。
數日後,微信有驗證消息發過來,備注是陳清越的名字。
即便頭像隻是一個側影,何久山還是當即就認出她來,她好像一點都沒變。原本以為她會先同自己敘舊,誰料對方話語嚴謹官方,一副就事論事的態度,好像完全不認識自己。
何久山想想,也未必沒有可能。他是被經紀公司精心包裝後走紅的,改了名字,改了年齡,甚至還微微修整了臉上不夠完美的地方。陳清越認不出他來,也可以理解。
兩個人不在一個城市,何久山提出自己周末會過去出差,主動跟陳清越約了見麵的時間。
2
何久山第一次見到陳清越時,壓根兒沒認出她是個女孩子。
橫店天氣炎熱,她戴著黑色鴨舌帽,穿白色T恤和牛仔短褲,皮膚曬得黝黑,摘掉帽子之後是短得不能再短的頭發。她整個人高高瘦瘦的,一眼看過去,完全是男孩的樣子。
兩個人算是不打不相識,在同一部戲裏做群眾演員,街頭打架鬥毆的小混混,他們分屬兩撥。何久山原本看陳清越瘦弱,沒想到演起打架戲來倒是有模有樣。何久山比她高出一頭,卻完全被她掣肘住,動彈不得。
晚上他在結工錢的地方又碰到了她,熱情地同她打招呼:“兄弟,晚上一起喝啤酒?”
陳清越沒打算理他,白了他一眼。
第二天,兩個人又在另外一個導演的古裝戲裏碰到,也都是背景上的群演。何久山怎麽看怎麽覺得自己身旁穿著古裝的女孩的臉很眼熟,一拍腦袋想起來:“你是昨天的虎子?我的天,你是女生啊。”
那邊導演大聲喊“卡”,叫嚷著:“群演在幹什麽?亂說什麽話?重拍重拍。”
兩個人便這樣相識了,後來再一聊,發現還是老鄉,便覺得關係又親近了一步。
在橫店做群演的,大部分都有個演員夢,何久山也不例外。他原本以為陳清越也是,誰知陳清越一撇嘴:“我才不要做演員,我要做導演,我來這裏就是看別人怎麽拍戲的。”
何久山咂舌,舉起手中的啤酒杯同她的碰在一起:“來來,我先敬陳導一杯,到時候可別忘了照拂一下小弟,能讓我演個有台詞的。”
“哼,嘴貧。”陳清越送他一個白眼。
剛開始是從陳清越的穿衣打扮來判斷,後來熟稔了,何久山也覺得陳清越不像個女孩子。
何久山那時候追星,追的是日韓女團,對女孩子的想象和認知大多是從其中來的。女孩子是甜美溫柔的,是性感冷豔的,是可愛柔弱的……但這些詞用在陳清越身上都不合適。她做群演,什麽角色都不挑,男生女生都可以演,絲毫不在意形象,躺在地上被人踩一腳的屍體,烈日炎炎下站著的士兵……有一次何久山看到一個詞,覺得用那個詞形容陳清越再合適不過——粗糲。
那年的陳清越和何久山,都是十八九歲的年紀。何久山也不叫何久山,有一個再平常不過的名字,常被陳清越和一眾朋友取笑:“聽起來就紅不了。”
沒有演出的時候,陳清越常常站在一旁看導演拍戲。她看得認真,隨身都帶著小本子做筆記。那個時候大家租住的地方差不多都在一起,狹窄逼仄的小房子,何久山去找她的大部分時間,她都捧著一台從二手市場買回來的舊電腦看電影。《羅生門》《青木瓜之味》《夏天的故事》,諸如此類,筆記本上也密密麻麻寫滿了字。
“這麽認真,一定能當上導演。不過,”何久山打趣道,而後眼珠子轉了一圈,“你連台攝影機都沒有啊。”
“我在存錢了,總有一天會有的。”陳清越輕描淡寫地道。
那個時候跟著陳清越,何久山也看了不少電影。有時候他們會約好分別看某一部,第二天再一起討論感想和心得。兩個人關注的點並不太一樣,陳清越喜歡看導演講故事的手法和畫麵構圖,何久山喜歡看電影裏主人公的表情和演繹方式。
兩個人一起交流的時候,總是興致勃勃,何久山說到感興趣的地方還要模仿一番:“哇,那個眼神,演得絕了。陳清越,你看我學得像不像。”
已經過去了這些年,何久山在網上搜索“陳清越”“導演”這類關鍵詞,還當真搜索出來幾部短片。應該是非常小眾的,不為人所知,豆瓣上基本沒什麽討論量。
但可以肯定的是,陳清越應當已經有了自己的攝影機。
3
年輕的十八九歲男孩女孩,又長時間朝夕相處,何久山那個時候是否曾在某個瞬間對陳清越有過些許心動呢?
答案是,是的。
橫店有個劇組來拍青春片,需要幾個群演。何久山那天有別的事情沒有參加,趕回來的時候正好碰到一個女孩穿著白襯衫和百褶裙往片場去。當時是夏日的午後,陽光炙熱而明媚,灑在她根根分明的長發上,讓何久山有些愣神。
直到陳清越喊出他的名字,他才認出她來。
應該是導演的要求,陳清越戴了假發,同往日不修邊幅的假小子形象竟然有那麽大的不同。她咧開嘴,對著何久山粲然一笑。他沒來由地緊張了一下,似乎聽到了胸膛裏心髒跳動的聲音。
此時此刻的陳清越,百分之百是他理想中的女孩。
散場之後的陳清越,沒等那假發和妝容在頭上臉上停留一秒鍾,何久山趕過去約她一起吃飯的時候,她就已經換上了自己寬鬆的T恤和運動鞋,恢複了往日的模樣。
何久山原本是想約她去一家西餐廳的,陳清越搖頭:“去什麽西餐廳啊,好多煩瑣的規矩,我想吃大排檔。”
吃大排檔的時候,何久山看了看陳清越的麵龐,很認真地說道:“陳清越,你今天那個樣子真好看。”
陳清越麵無表情地“哦”了一聲。
“你怎麽不留長頭發?”何久山賤兮兮地笑,“我發現你留長頭發是個大美女,是男生喜歡的那種類型。”
他這話說得看起來輕鬆,實則內心忐忑。畢竟這句玩笑話中,也藏著些許試探和真心。
男生喜歡什麽類型呢?何久山和自己的一幫朋友八卦過,當然是有發言權的。甜美可愛的,溫柔恬靜的,最好再帶著些讓人想要去保護的柔弱感。
陳清越從來沒有柔弱過。
她高二時因為家中變故輟學,來橫店之前在餐廳後廚刷過盤子,還在流水線上做過女工,遇到過心懷不軌的組長,耳光直接就扇了過去。
陳清越慢悠悠地抬起頭來看向何久山:“我不喜歡。”
何久山有點沒反應過來:“不喜歡什麽?”
“我有自己的樣子,不喜歡自己是你說的那個樣子,我也不在乎男生喜歡什麽類型。”她麵無表情地剝著手中的龍蝦,繼而又補充道,“我也不柔弱,不需要任何人保護。”
何久山的那些朋友議論她:“陳清越,太爺們兒了。”
“對對,溫柔一點就好了。”
這麽多年過去了……何久山在去和她見麵的車上思忖,陳清越有變化嗎?有變成一個溫柔柔弱的女生嗎?有遇到一個喜歡她本來樣子的人嗎?這麽多年,其實他冷不丁也會想起她。
4
何久山的橫店生涯並沒有持續太長時間。
有一天,正當他興衝衝地往身上穿戲服的時候,被驅車而來的父母“捉拿歸案”,勒令他回家。
是的,他來橫店,並沒有什麽生活所迫的故事,隻是為了向父母展現自己想要做演員的決心的叛逆之舉。他大半年沒有回家,也不怎麽和父母聯係,父母終歸還是妥協了,放棄送他出國學金融的打算,答應他去學表演,連帶著用自己的資源試著給他找一些能夠演出的項目。
那些天陳清越不在,她找了一份在某個劇組兼職的工作,跟著去了其他城市的拍攝片場,何久山沒有機會當麵同她告別。
他給陳清越發了消息:“陳導,我要回家啦,保持聯係哦。”
說是保持聯係,但原本是朋友的兩個人一旦被放置在不同的環境中,疏遠反而才是最自然而然的事情。何久山回到上海以後,父親托人幫他聯係了知名的經紀公司,正巧趕上經紀公司有成立偶像團體的計劃。何久山是清瘦俊美的長相,基本條件倒是符合,再加上家裏的人情關係,經紀公司立馬簽下了他。
陳清越仍舊在橫店的不同劇組裏摸爬滾打,除了群演,偶爾會有一些替身之類的工作,也在一些小劇組應聘過助理。當然,最最重要的事情,是她在以社會人士的身份準備參加高考。
何久山所在的偶像團體經過一年多時間的培訓,正式宣布出道的那年夏天,陳清越考上了理想的大學的導演係。
何久山也有過給陳清越打個電話問一下近況的想法,但她所在的城市不斷變換,手機號碼也換了幾次,到後來,兩個人便失去了聯絡。
偶像團體剛出道時也激起過一些水花,但後來一直不溫不火,才兩年不到的時間便宣布解散。好在何久山也算是踏進了娛樂圈,也有個還算給力的經紀人,脫離團體之後接到了一部網劇。沒什麽深刻的思想內容,也不需要多麽精湛的演技,就是男女主角你儂我儂地談戀愛,沒想到竟是精準契合了當時大部分觀眾的需求,他一夜之間走紅,躋身於流量明星之列。
這算不算實現了自己當時的願望呢?何久山也不知道。吃流量的紅利,他開始有一部部片約。但坦白來說,都是千篇一律的內容和風格,霸道總裁愛上我的故事,男主角一心一意對女主角好,所做的事情就是拯救女主角。他也不需要琢磨什麽演技,這類故事隻要俊男美女就夠了,演技反而是最不重要的。
他也有過那麽兩三段戀情,有圈內的也有圈外的,是他少年時期理想中的女孩的樣子,個頂個的漂亮。長發披肩,約會時會精心設計搭配衣服的妝容和香水,拍照時會有最完美的角度和最標準的微笑。但都沒持續太久。
或許是何久山在偶像劇中塑造出的強勢又體貼的好男友形象太深入人心,他似乎總是無法達到女友們的預期。何久山自認為也付出了真心,但仍舊會在很多時候被指責“不夠照顧我”“給不了我想要的”“你太忙了,根本沒有時間陪我”……埋怨先是變成指責,後來又變成爭吵,最後無可避免地走向分手。
有一任女友指責何久山的時候說道:“女孩不都是這樣子嗎?希望男朋友能多嗬護自己。”
不知為何,何久山的腦海中忽然浮現出陳清越的臉,浮現出多年以前,陳清越同他坐在街邊大排檔吃小龍蝦時的情形。陳清越一邊剝著蝦,一邊自顧自地道:“我也不柔弱,不需要任何人保護。”
5
陳清越竟然一點都沒有變,咖啡館裏,何久山剛走進去便認出了她。她仍舊是短發,穿寬鬆的格子襯衫和牛仔褲,等何久山的時候隨手翻著手邊的電影雜誌。
何久山走過去的過程中,莫名覺得有些心跳加速,有微微的緊張感。他走過去,在陳清越麵前站定,摘下口罩和墨鏡:“清越,好久不見。”
陳清越有些錯愕地抬起頭來,目光在他的臉上停留,仔細辨別後露出些許不可思議的神情,輕聲喊出他以前的名字:“是你。”
何久山咧開嘴笑了笑,在她的麵前坐下。
原本以為會是一次很官方的合作洽談,甚至連陳清越也沒有幾分能夠談攏的信心。坦白來說,像何久山這樣的流量明星,原本根本不在自己的考慮範圍之內,一個是想想也知道片酬不菲,還有一個是他的形象和她想要拍攝的那種影片也是格格不入的。
卻沒想到變成了一個舊日朋友的重逢。
“我看了你的那部短片,拍得很好。”何久山誇讚道。
“哪裏好了?”陳清越微微一笑。
兩個人好似回到了當年在橫店一起看電影討論電影的時光,何久山想了想說:“很真誠,也很有力量。”
“這就是我想拍出來的東西,”陳清越笑笑,繼而又搖搖頭,“不過沒什麽市場。倒是你,現在這麽厲害。”
“那你有沒有看過我演的電視劇?”何久山笑道,而後趕緊擺手,“可千萬別看。”
“你這話說得我都好奇起來了。”
後來陳清越同他聊起自己想要拍的新影片的大致想法:“不是什麽很主流的題材,類似於紀錄片形式,可能有點不接地氣,但我很想拍出來。”
她講得興致勃勃,眼睛都在閃閃發光。何久山看過去的時候,隱隱有些羨慕。在娛樂圈這些年,幾乎已經沒什麽能夠引起自己強烈興趣的東西了。
陳清越的這部電影基本沒有什麽情節,非常文藝,又非常浪漫。
“你相信我的話,我是願意的。”
“其實剛開始給你發私信,隻是隨便試一試,畢竟那個時候以為你隻是個沒什麽演技的流量演員,也沒覺得你會回我消息。但現在我對你有信心了,當年我們在橫店的時候,你就是會模仿影帝的人。”陳清越的臉上掛著笑意。
後來從咖啡館去了燒烤攤,夏日的晚風輕輕吹拂,除了電影和工作,兩個人還聊了別的。
“你談戀愛了嗎?”何久山問陳清越。
“剛分手。”陳清越喝了一口啤酒。
“為什麽?”何久山問她。
“被我抓到劈腿,之後指責了我一番,什麽太強勢了、沒有女人味、工作狂,以後和我結了婚我肯定也不顧家之類的。”陳清越聳了聳肩,“就是給自己找各種理由開脫唄,他的那套說辭,我才不在乎。”
何久山拿起酒杯和她的碰了碰:“陳清越,你還真是和以前一樣。”
6
為了空出來檔期,何久山推掉了好幾個劇本和綜藝邀約,把經紀人氣得不輕:“我看你是腦子壞掉了,去演什麽紀錄片,沒錢掙也沒人氣,不趁著現在抓緊流量變現,你以為粉絲會等你多久……”
他和陳清越去了甘肅。
在黃河河岸,在甘南草原,在茶卡鹽湖,那是何久山所經曆的最為艱苦的一次拍攝。他沒有帶助理,也沒有什麽考究的衣服和精致的妝容,時常灰頭土臉的。
劇組也簡陋,沒什麽多餘的人手,演員也不過兩三個。陳清越當年在橫店劇組打雜的經曆倒是全派上了用場,自己扛著器材跋山涉水地暴走,同時兼任攝像、燈光、場記、劇務、後勤,才幾天下來,臉就曬掉了一層皮。
可以說進娛樂圈這麽久,何久山是第一次知道,原來一部真正的電影是這麽拍出來的。
有一場戲,他們在茶卡鹽湖泡了三天,每天從早上六點泡到晚上八九點。支架軌道全部被腐蝕損壞,褲子上都是鹽,晚上回去把褲子脫下來的時候,硬邦邦完全可以自己立在地上。
還有一場戲,連續拍了四十個小時。拍到最後,何久山站在那裏都差點睡著了。
沒有自己拍攝戲份的時候,他會站在一旁偷偷觀察陳清越。天氣炎熱,她的頭發剪得更短,越發顯得麵龐堅毅,身上的黑色T恤被汗水打濕了很多次。她在工作時沉默簡潔,從鏡頭中看過去,看到不滿意的地方就用手做出一個幹脆利索的手勢,喊一聲“卡”,而後跑過去調整。
幾天下來,陳清越落得一個“陳哥”的稱呼。
何久山卻不願意這麽叫她,少年時還會開玩笑地喊“陳導,陳導”,現在反而經常“清越,清越”地叫她。
“清越,你渴不渴?”
“清越,下場戲我這麽演你覺得怎麽樣?”
“清越,這句台詞我覺得有點問題。”
“清越,你怎麽還沒收工?”
劇組經常拍攝到很晚才收工,有一次回去後何久山覺得肚子餓,點了燒烤的外賣。西北的燒烤香氣撲鼻,他給陳清越發消息:“清越,你睡了嗎?”
“沒呢,看片子。”
他拿著燒烤過去敲門,已經是淩晨兩點,陳清越還坐在攝影機前看著白天的拍攝內容。
“吃點唄。”何久山揚了揚手中的羊肉串和啤酒。
“等我忙完。”陳清越的目光沒有從屏幕上移開。
簡陋的賓館房間,頭頂是有些昏黃的燈光,傾瀉在她的身上。何久山坐在旁邊安靜地等著她,心中莫名覺得很寧靜。
仔細想來,他的人生中,好像再未遇到過第二個如陳清越這般的女孩。她並不精致,並不柔弱,甚至也稱不上漂亮。
但她身上卻帶著一種令人向往和寧靜的力量。你並不想試圖去保護她,而是想和她站在一起,走向更遠的地方。
何久山發愣的片刻,陳清越轉過頭來:“我好了。”
外麵是西北高原呼嘯的風聲,陳清越和何久山盤腿坐在床上,邊吃燒烤邊喝啤酒。何久山問她:“清越,你這些年來拍電影都這麽辛苦嗎?”
“差不多吧,主要是沒錢,也沒什麽投資,都要靠自己。我最高峰連續拍了四十五個小時,坐在升降上抱著攝影機就睡著了。常年扛機器和斯坦尼康,我的腰椎都扛出問題了。”說到這兒,陳清越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擺擺手,“怎麽跟你抱怨起這個了,其實都不算什麽,我能去拍,就已經感到很幸福了。”
她說這話的時候,眼中隱約有什麽東西在閃閃發光,讓何久山的心跟著微微一緊。
那一刻,何久山覺得,他願意跟隨陳清越去她想要到達的任何地方。
7
那場電影拍完後,何久山經常兩地穿梭,去找陳清越。
他也總是能找到恰如其分的理由——“正好出差路過”“想去散心”,甚至是“今天天氣不錯,需要有人一起喝酒”。
一來二去,總會有狗仔拍到,八卦小報和網絡平台添油加醋一番“流量小生密會圈外女友”,配圖是好幾張還算清晰的照片——兩個人在街邊的火鍋店吃火鍋,在影影綽綽的梧桐樹蔭下散步,還有何久山陪陳清越一起走進一棟居民樓。
“並拉上了窗簾”,八卦刻意強調,留給人無數遐想。
陳清越自然也看到了,同何久山聊到這些的時候樂不可支:“真是什麽都編排得出來,拉上窗簾不是在看片子嗎?還什麽圈外女友,笑死了。哎?久山,這種緋聞不會讓你掉粉吧?你要不要趕緊澄清一下?”
“我才不要澄清,”坐在陳清越對麵的何久山說道,頓了頓後抬起頭來看向陳清越的眼睛,“你願意嗎?”
陳清越一時間沒反應過來:“什麽?願意什麽?”
“你願意和我在一起嗎?”何久山輕聲問道。
何久山先前拿到過的一些劇本中,不是沒有試圖塑造過獨立強大的女主角形象。但這些女孩總會在某一時刻,如刺蝟卸下防備,露出敏感與脆弱,繼而被男主角愛上。
和陳清越重新相遇後的這些天裏,他收集過一些關於陳清越的細節。有一次在陳清越家中,他不小心碰倒了桌子上的一個玻璃杯。杯子跌落在地上,摔成碎片。她俯下身去收拾打掃,用透明膠帶將那些玻璃碴兒包裹住纏在一起後才丟進垃圾桶裏。
何久山不解:“怎麽還纏一下?”
“小區裏經常會有老年人翻垃圾桶收垃圾,直接丟的話,我怕會割到他們的手。”
沒有軟弱,這是屬於陳清越的細心。
有一次和陳清越開視頻,看到她額頭上有一道很明顯的抓痕,就問她怎麽了。陳清越一撇嘴:“我坐地鐵,地鐵上居然有個色狼騷擾女孩子。我跟他打了一架,後來被我扭送交給警察了。”
沒有軟弱,這是屬於陳清越的正義。
陳清越拍過一部短片,是非常偏遠的一個農村山區裏,女孩子的人生際遇。她在給何久山播放的時候,講述著流下了眼淚,為一些殘酷的命運。
沒有軟弱,這是屬於陳清越的共情。
陳清越抬起頭來看著何久山:“你喜歡我?”
何久山堅定地點了點頭。
“你喜歡我什麽?”
“喜歡你的強大。”
陳清越歪著頭,微微一笑。
8
生活並不總是會有逆風翻盤的驚喜,雖說是花了很大的精力和心血導演製作出來的影片,但送去參加青年電影人電影評選的時候,還是如石沉大海,並沒有激起什麽浪花。
也難怪,沒什麽名氣的導演,沒有什麽宣傳,也沒有人知道裏麵有何久山這個流量小生,作品是否被認真對待都很難說。
何久山原本擔心陳清越會難過,可她沒有,反倒寬慰起何久山來:“沒事,慢慢來,早晚有一天會被看到的。”
“一部好的作品,我想它現在就被看到。”
何久山那天發了一條微博,將短片的鏈接附著其上,並附上一段簡單的參演感言。
果然,流量的號召力還是有的,數秒鍾便是成千上萬的轉發量,並引起了極其熱烈的討論。
何久山原本以為陳清越可能會因為自己的自作主張有所不滿,但是他又一次想到,她是一個強大的人。
一個強大的人,自然也不會刻意拒絕別人好意的幫助。
她知道自己值得這一切。
尾聲
陳清越後來去到越來越多的地方,拍出了更多好的作品。
她有了第一部獲獎的作品,有了第一部院線電影。
何久山在拿到新的偶像劇劇本時,也會試著提意見:“我想我們可以塑造一個這樣的女性形象,她可以不因自己的脆弱而被愛,而因自己的強大而被愛。”
他同陳清越的戀情平淡而穩定,因為各自的工作他們並沒有太多時間在一起。但是沒關係,兩個人始終並肩而立,看向同一個遠方。
他繼續收集著關於陳清越的細節。
春天的一個夜晚,吃完飯後他同陳清越之間出現了誤會和爭吵。陳清越先是強著性子走掉,他也生氣地轉頭走掉。到十字路口的時候,他才發現陳清越在身後跟了他一路。見他回過頭來,陳清越雙手比成喇叭狀,對著他大聲喊了一句:“何久山,對不起。”
春天的晚風令人陶醉,風吹,風吹。
沒有軟弱,這是屬於陳清越的溫柔。
更新時間: 2022-10-17 22: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