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故事 | 拂一身還滿

張貼日期: 2023-08-03 12:08

分類:愛情短篇故事

愛情故事 | 拂一身還滿

文/朝歌

1

“這片子基調要若即若離,當局者迷。就一個近景,兩位老師要不再試試?”幽暗的地下洞穴裏,導演給兩位主演講戲。

副導演宋歸站在一旁,穿黑色吊帶長裙,霧氣繚繞在山洞上空,如在畫中。宋歸望了一眼現場,攝像等幾十號人都不約而同地一隻手舉著手電筒,等待。

她拿起劇本走過去翻開:“女主進場,與男主擦肩而過,因為預感到她是自己要找的人,所以不免多看了一眼。”

就三十三個字。

宋歸是站著的,所以彎下腰直視女主的眼睛:“你不用管別的,就給機位兩個眼神,第一不經意看他,看了立刻轉走;第二再來一遍,到他臉上、眼睛和鼻尖,看的過程就是經過的時候。擦肩以後,視線到頭。OK?”

而後燈光起,各部門就位,男女主按照這個細化的流程來了一遍,效果不錯。那導演衝她擠眼,宋歸淡淡一笑。

夜戲快殺青的時候,宋歸回了車上。一個司機穿越半個停車場,走到她的車前。宋歸降下車窗,黑燈瞎火的,她直覺對方認錯了人:“不好意思,秦小姐在那邊。”

這是楚子期的司機。

誰不知道楚子期最近跟秦西走得近。秦小姐係國內一線女藝人,身材高挑,大把的導演想跟她合作。

聽到動靜,收工了的秦西走過來,看著司機問:“楚總呢,我約了夜宵他要一起嗎?”

司機轉頭看了宋歸一眼,宋歸有種不祥的預感。攝像組清一色的實習生在她車上,她想把他們帶下山去吃火鍋。於是開始發動車子,結果白手套搭上了車窗。

“楚總說,他請的就是宋小姐。”

停車場角落裏停著一輛加長車,宋歸上車的時候,楚子期正端坐後座看報。

宋歸心想:大晚上的還看報紙,多新鮮。

楚子期看她上車,指了指托盤上的燕窩,等到宋歸吃起來,他開門見山:“你爸給你介紹的那個男生,你當場拒絕人家了?”

“我不喜歡他。”

楚子期看著她,一張臉硬朗英俊,也有著看不出來的意味:“跟靳堂分手以後,介紹一個你攪黃一個。你就那麽喜歡他?”

“廢話,他對我那麽好,”宋歸跟了他這麽久,學他的語氣是最像的,“不然我要喜歡你嗎?楚子期?”

2

楚子期沒做商人以前,跟著家裏一脈相承學的是中醫。他棄醫從商,用宋歸的話說就是枝繁葉茂的鬆木學歪脖子樹,美少年長歪了。

宋歸從小多病,一到春天最容易過敏哮喘,身體起很大的瘢癜。經曆了西醫的藥片攻擊,宋爸的老朋友攛掇著去找什麽中醫堂。而楚子期的爺爺是當地德高望重的老大夫,還給幾個抗戰老兵調理過身體。

四合院花下重門,老人搭著宋歸的脈:“沒什麽,她脾胃虛,不容易消化。”

宋爸虛心請教:“那要怎麽調養呢?”

老人看了看宋歸:“少吃,多動。你要她待在我這兒,過幾個暑假,身體肯定好。”

宋爸一聽直覺是騙人的,抱起自家女兒就要走。一轉頭,看到了楚子期。當時楚子期十七歲,讀高一,已經是一米八的個頭,五官端正,麵容俊朗,如山間新日。

楚子期穿著中式白衫,剛練完了課程,過來跟爺爺打招呼。行走之間,腳步翩然如風,眉目間儼然流淌著一股清雅的氣質。

這模樣看呆了宋爸。他經商乍富,養育孩子就是拚命吃喝玩樂,轉頭看到個好孩子,掩飾不住羨慕,於是決定讓宋歸留在楚老爺子身邊好好調養。老太爺樂嗬嗬地收了錢,轉頭就把宋歸打發給了楚子期。

楚子期下午會去圖書館看書,他蹬著自行車,後麵坐著宋歸。她紮著馬尾,吊帶加牛仔短褲,挺有活力的感覺,根本不像宋爸說的體弱多病。

如鬆的男孩突然帶了個拖油瓶,本就滿腹無語,還聽到身後的宋歸問他去哪兒。楚子期:“去圖書館。”

宋歸也是個人精,開始打親情牌:“哥哥,我想吃冰激淩。”

楚子期絲毫不慣著她:“冰激淩沒有,我也不是你哥。”

“那你放我下去。”

楚子期懶得搭理她。

宋歸喊他:“哎,你怎麽越騎越快了?”

聽不到回答,她變本加厲:“你看書不能在家看嗎?這麽熱的天就這麽喜歡曬太陽?”

“哎,你長得這麽好看,你們班有女生喜歡你嗎?”

楚子期從小跟著老爺子,養得那叫一個寂靜安寧,頭一次碰上這麽聒噪的主。他突然停下車子,轉頭,宋歸跟他大眼瞪小眼。

楚子期語速很快:“你脾胃虛,吃冷的身體會更糟。我們中醫說懂得愛惜自己的是貴人,貴人不吃冰激淩。”

宋歸撇撇嘴:“性格不好肯定沒人喜歡。”她自小嬌氣,拿手擋住額頭,“哥哥你有遮陽帽嗎?”

楚子期差點給她丟進路邊的池塘裏。

3

楚子期長這麽大第一次被罰,就是因為宋歸。

老太爺說他鬥毆,而且是單方麵對宋歸。對這個孫子老太爺還是挺上心的,一氣之下,罰楚子期三天不準出門,就待在臥室裏。

宋歸去臥室看他的時候,一臉賠笑。楚子期:“你出去。”

宋歸抱著打包的漢堡:“就不。”她把吃的遞給楚子期,“我走了好遠的路給你買的,別生氣了。”

事情的起源是他們倆坐在客房看電影,屏幕上彌漫著自由與愛,美國甜心親吻了她愛慕已久的男生。宋歸穿著襯衣搭百褶裙,抱著半顆西瓜,不恥下問:“楚子期你大我兩歲,你接過吻嗎?”

楚子期端著一杯水,難得不吭聲。

宋歸機靈,領悟了楚子期沉默背後的含義。學校裏不是沒有男生給她寫情書,於是她盯著楚子期的側臉,看到他特屬青春期的俊朗線條。

她看得呆了,正巧碰上楚子期回看過來的眼睛。她抱起西瓜:“吃嗎?”

楚子期竟也拿起勺子吃了一口。

半晌,宋歸回過神來:“這是我的勺子。”

楚子期反應過來,徑直起身,結果一杯水灑在了宋歸身上。兩個人端坐的小板凳因為重力,讓宋歸摔在了地上。這祖宗怎麽可能受委屈,不管三七二十一,直哭得震天動地,楚子期想捂她的嘴都來不及。

宋歸待在楚家那一陣子,跟著楚子期早起跑圈,偶爾打八段錦。她吃不到零食,一整個夏天結束,果然沒怎麽過敏。

後來宋歸學會了,她跑到鎮子上的美食街,麻溜地打包一堆,帶到楚子期的臥室。宋歸像拜碼頭一樣把東西羅列開,烤牛筋、烤鴨掌、烤冷麵,硬是讓楚子期吃。

“怎麽樣?”

楚子期仿佛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但麵上還強撐著:“嗯,還不錯。”

兩個人於是經常躲在房間裏胡吃海喝,被發現那天,宋歸硬著頭皮要站起來,楚子期拍了拍她。他擋在宋歸麵前,說他最近口味變了,就喜歡吃一些路邊攤。老太爺養他,日日白茶,上好的牛肉、羊排,一聽這話痛心不已。

楚子期被罰打掃樓上的衛生,宋歸感動不已:“楚子期,你對我真好。”

“那你懂得感恩嗎?”

宋歸十分利索地點頭。

楚子期一指江山:“我拖過的地方基本上都被你踩過了,你感動就坐著等我吧,不用跟在我後麵一步一個腳印,我就謝天謝地了。”

4

暑假結束以後,正式開學,宋歸讀初三,楚子期念高二。宋歸是這會兒才知道楚子期有多能耐,他不僅體育好,數學競賽還得了不少獎,加上他高冷,人氣居高不下。

宋歸初中就擠進了學生會,做著查出操的簡單工作。每次她帶著一群人浩浩蕩蕩來到楚子期班上的時候,都特別自來熟地給那些女生介紹:“看到沒,我哥。”

楚子期聞言,眼裏一陣寒風。

宋歸愛看他黑臉,每次穿梭人群,還故意點評:“嗯,楚子期,一百分。”

楚子期唇齒間擠出一句:“快點走。”

宋歸中考後再被宋爸送到中醫堂時,老太爺便開始婉拒了:“這小姑娘說是多病,整個人的能量還是滿的,哈哈哈。”言下之意就是你女兒太能折騰了,不是帶著楚子期翻牆買肯德基,就是大半夜拖著楚子期不睡覺,在房間裏嘻嘻哈哈。

結果旁邊的楚子期跟著幫腔,說宋歸在家裏會幫忙打掃衛生,還會主動學習,跟她一起待著,氛圍良好。這話說得楚子期臉不紅心不跳,宋歸在身後開心地捏了捏他的手,待在這邊她還是過得比較滋潤的。

宋歸是個神奇的存在,看著聒噪不省心,但是偶爾回家看望的日子,老太爺還有點想念。白發老人搖著蒲扇下棋:“子期你想不想宋歸?”

楚子期背對著老太爺,如月如風的少年拎著水壺,淹得花圃都水汪汪的:“不想。”

老太爺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扇子呼呼生風:“你這孩子從小就喜歡正話反說,過兩天放假,你帶著她直接上司機的車,別再讓老宋把人拐跑了聽到沒?”

那幾年宋歸上了高中,開始喜歡打扮。高二那年,宋歸挨了宋爸第一頓打。原因是她說周末要跟朋友寫卷子,其實是帶了個男孩子逛街。宋家對待孩子的教育十分重視,直接把宋歸打了一頓。

第二天是楚子期生日,宋家一行人來道賀。宋歸穿著一套連衣裙,走路一瘸一拐的。

“楚子期,生日快樂。”

楚子期打量她半晌:“你昨天去哪兒了?跟誰去的?”

宋歸不想多說:“就去購物街了。”

楚子期看了她半天,才接過她手裏的禮物。

宋歸作為一個小甜心,腿上一片酸痛卻還是擠出個微笑來:“我挑了半天呢,你看看喜不喜歡。”

是個刮胡刀,刀片旋轉,很鋒利。

一份微妙的禮物。

楚子期有些被慰藉到:“什麽時候買的?”

宋歸:“昨天,挑了一路,回去就被我爸毒打了一頓。”

她帶個男孩子就是為了挑一份楚子期真正喜歡的禮物,補充了自己慘兮兮的下場,為了讓楚子期可憐她。但是楚子期不知道想到了什麽,他那個年紀參不透吃醋這門學問,表情漸漸冷淡下來:“我媽給我買了,你這個先放著吧。”

5

宋歸高二那年的生日,冬雪皚皚,在當地酒店包了一個宴會廳,不知道楚子期為什麽沒來。晚上的時候,宋歸去看望楚子期,還拎了半塊蛋糕。她打著傘,生怕大雪沾濕了她的小洋裙。

進去的時候發覺中醫堂很暗,燈都沒點幾盞。她走到楚子期的房間門口,看到他坐在床上。

宋歸敲了敲門,楚子期聲音十分平淡:“出去。”

宋歸暴脾氣上來,幾步走進去:“我生日你怎麽沒來?你不是把今天忘了吧?”

楚子期的房間裏散發著好聞的草木的香味,他抬頭,這才看到宋歸,眼裏什麽也沒有。

“生日快樂,宋歸。”

“你剛剛為什麽讓我出去?”

“不為什麽。”

宋歸心裏一腔說不出的話,她把蛋糕放在桌上,扭頭就走。

一天後,宋歸聽到宋爸歎氣:楚子期的爺爺去世了。是醫患關係,之前救助的病人喝了中藥,又沒聽醫囑一並吃了西藥,還不認,家屬跑到中醫堂鬧事,把楚子期家砸了個精光。

宋歸聽說後就要過去,被宋爸攔住:“你去幹嗎,都報警了!”

“不是,他們怎麽那麽欺負人啊。楚子期呢,他怎麽樣了?”

楚子期很好,很平靜,他都沒有流眼淚。出殯那天下了一場雪,楚子期接待賓客,宋歸跟在他後麵:“你剛剛沒吃什麽,我去給你買了漢堡。”

楚子期經曆了幾天的失眠,他看著宋歸,第一次摸了摸她的頭發:“快進屋吧,你別在外麵了。”

“你把漢堡吃了好不好?”

“宋歸,我爺爺死了,我吃不下。”

宋歸大學學了編導,日日夜夜忙著拉片,在寢室看完了《致青春》。其他室友從專業角度分析劇本跟鏡頭,宋歸不說話。

“他不羈的臉像天色將晚。

她洗過的發像心中火焰。”

宋歸心裏也燃起了一簇火苗,燒著,然後燎原般點亮了最後跟楚子期見麵的那個冬夜,他無助又掙紮的側臉。楚子期半路改了專業,跟家裏人大吵了一架。醫者仁心,他不需要,他換了一個很爛的專業混分,然後就去外麵實習,在創業公司打工。

上次視頻他眼裏的血絲還沒消退,他跟宋歸說:“你好好學習,錢不夠跟我說。”他才比她大兩歲,卻很早就踏進了冬天。

宋歸也不知道自己抽什麽風,第二天就買了機票去看楚子期。更狗血的是,那次航班顛簸十分厲害,宋歸差點以為自己要葬身空中。

楚子期接她的時候,問:“你怎麽來了?”

“這邊的劇院有個音樂會,我來看看。”

那個海上劇院的節目,宋歸跟楚子期一起看的。薩克斯、手風琴,海上音樂家編織了夢一樣的世界。宋歸的手碰到楚子期的手指,然後她慢慢伸手攀附,跟他的手指相勾連。

他回過頭來看宋歸,不羈的臉像天色將晚。滿室寂靜中,宋歸感覺自己的心跳加快。

台上響起了中式音樂,古琴二胡閑閑地拉起。楚子期一身西裝成熟穩重,臉龐更加英俊。他壓低聲音:“宋歸,都這麽大了,鬆手。”

然後他的電話響了,怕影響別人,楚子期出去接。剩宋歸認真地看著台上,上麵伶人還在唱:“砌下落梅如雪亂,拂了一身還滿。”

6

宋歸大學畢業後,開始拍起了處女作,是個文藝短片。製片人特別豪橫,直接拉了劇組去冰島拍。那年冬天冰島遭暴風雪襲擊,宋歸生了大病。三天後,她在酒店醒來,入目是一張熟悉的臉。

來人叫靳堂,是楚子期的好友,也是她的學長。

他問她:“感覺怎麽樣?”

宋歸咳嗽半天:“想吃火鍋。”

靳堂道:“休息幾天,等回國了帶你去吃。”

寒假過年回家,楚子期賣了楚家的老房子,整家搬遷。大年初一,宋歸去拜年的時候,這才後知後覺楚子期的能力。

他做策劃,並把一些元宇宙的創意售賣給遊戲公司,還入了公司的股份,做起了分公司創始人。聽說他賺得盆滿缽滿。

宋歸走在中式別墅的長廊,滿是感歎。一拐彎,碰到熟悉的人影,宋歸迅速轉頭。

楚子期一身西裝正往會客區趕,眼角一動,就把牆邊的人拎了回來:“馬上要開席了,你幹嗎呢?”

宋歸被抓到跟前,看了楚子期一眼。記憶中的少年似乎隨著身量的長高,也一並變得堅毅而淡漠,說話間,有股淡淡的煙草味。

宋歸不喜歡楚子期現在給人的感覺,更不喜歡會客區那一群應酬的客人。她說:“我想吃炸雞塊。”

楚子期看了她一眼,黑白分明的眼睛裏情緒淡淡:“懂得養生的是貴人。”他以前就說過這話,熟悉的話再次出口,隔著時光,打了宋歸一個措手不及。

隻是當天晚宴上,桌上一水的高檔中餐,烹煮煎炸樣樣精致。宋歸麵前一盅蟲草花膠粥、一份炸雞塊,擺得滿滿當當。宋歸看著桌上推杯換盞的男人,料他不會這麽體貼。她咬了一口,開始琢磨,是不是大廚聽到了她的心聲,給她準備了驚喜。

過完年後,宋歸接了個電話,靳堂約她。她歡天喜地跑去跟楚子期說春假就不跟著他們一道去蘇州遊玩了。

他正在工作,聽到宋歸的推辭,抬頭,迎著午後晦暗的日光:“為什麽?”

“你知道靳堂嘛,就以前你們班上那個帥哥。我年前因為生病沒趕上航班,被困在了冰島,他順道出差,把我帶了回來。”宋歸笑起來,她穿的新衣,中式套裝,上衣下裙,很大家閨秀的模樣,“他這幾天都在約我。”

看到宋歸精心的打扮,她穿這種衣服也掩蓋不住身上的活潑勁兒。他盯著宋歸:“他一直約你?”

宋歸點點頭,末了,看著楚子期的表情,試探著問:“我聽我爸說你是因為我想去蘇州才定了那兒,你不會生氣吧?”

楚子期還沒說話,宋歸慢慢總結經驗:“你現在是大老板了,帶著我肯定不方便,我知道你就是看在你爺爺喜歡我的分上才對我好的。沒事,楚子期,我現在不用你照顧了。”

她擺擺手,看起來十分大度,楚子期沒搭腔。

7

宋歸跟靳堂確定戀情後,楚子期找了靳堂一次。

兩個人在茶館大吵了一架,宋歸趕到茶館的時候,就看到楚子期麵色鐵青。她看看楚子期:“幹嗎這麽生氣?”

楚子期忍著脾性,他話是跟宋歸說的,眼睛卻盯著靳堂:“我怕你們性格不合以後吵架,提前來幫你解決問題。”

瞧這話說得,宋歸拿起茶盞,慢慢倒了一杯茶:“可是我跟靳堂沒有吵過架。”她看著楚子期,楚子期的目光也落在她臉上,印象裏聒噪的女孩早就出落得麵容動人,她把那杯茶遞過來,“跟我吵架的一直是你。”

話音一落地,楚子期不知哪門子不對付,連杯茶都沒喝就走了。宋歸拿著茶澆了花,她覺得楚子期沒品位,上好的武夷山紅茶都看不出來。

那年宋歸生日,靳堂帶她去了某島嶼。遊艇上,她接到了楚子期的視頻電話。他應該在國外,窗外夜色當空。

楚子期看不見她,屏幕裏隻有一陣陣浪花席卷而來,還有宋歸的笑聲。

楚子期把手機拿到跟前:“宋歸。”

宋歸看到他了:“楚子期,快祝我生日快樂。”

楚子期還沒說話,靳堂就從旁邊躥過來:“嗨,兄弟,你在美國還是英國啊?”

楚子期直接把電話掛斷了。

宋歸就這樣跟靳堂好了快一年,分開的原因是靳堂父母不同意,想讓他跟一個律師去相親。靳堂耐不住家裏的逼迫,跟宋歸說了這件事。

“我們就這樣吧。”宋歸一邊收拾東西,一邊跟靳堂說。

靳堂有些慌張,攔著宋歸不讓她出門。

宋歸撥了一個號碼:“我被前任掃地出門了,你來不來接我?”

楚子期頓了一下,他似乎都沒什麽情緒,但是穿外套的動靜很明顯:“什麽情況?他說的嗎?你等我,我半小時到,我看看他到底有什麽說辭。”

靳堂焦頭爛額,發覺好朋友介入,有些口不擇言:“楚子期怎麽想的,當初跟我抱怨說你很煩,擾亂他的生活,這會兒又這麽鞍前馬後。他是不是人格分裂?”

宋歸瓷器一般的臉色平靜極了:“他說我煩是什麽意思?”

靳堂搶宋歸的行李箱又被推開,於是徹底說出來:“就你不是之前暑假在人家家裏待著嗎,他跟我抱怨說你很煩,有沒有什麽法子讓你趕緊離開他家什麽的……”

於是楚子期趕到的時候,宋歸早就走了。

8

楚子期不知道宋歸是什麽時候進入叛逆期的,她開始變了,她進劇組,忙工作,電話都打不通一個。每次家裏大廚弄來了新鮮食材,都得楚子期手腕強硬地逼著,她才願意現個身,匆匆吃兩口就走人。

宋爸說這是跟靳堂分手的後遺症,愛得太深,傷得太重。

於是這一晚,宋歸從影視城收工後,楚子期把宋歸請到了自己家。對峙堂前,明明是兩個人的晚飯,宋歸的態度差得離譜。

宋歸吃飽後拎了包轉身就要走,卻發覺這棟高檔居民樓,寸土寸金的電梯停電了。楚子期讓她睡客房,宋歸不得已留宿一晚。夜裏看到楚子期洗完澡換上了浴袍,他們很久沒有這麽平靜地共處一室了。

宋歸拎出楚子期廚房裏沒拆包裝的茶具:“你跟那個演員秦小姐的八卦,你看了嗎?”

楚子期凝滯半晌,緩緩吐出一句:“都是捕風捉影的事,你不要信。”

可是,一直做遊戲的楚子期創業成功後入夥了影視公司,媒體說是為了給秦西好資源。她過生日的時候,爆出的八卦是楚子期帶秦西遠赴國外,血拚購物。

“我越來越看不透你了,楚子期。”宋歸於是進屋,直接睡覺。

第二天,宋歸就走了。她接了新活,去阿根廷拍MV。她在那邊做導演不亦樂乎,這邊國內八卦報道了宋歸在楚子期家中留宿的消息。

媒體一片嘩然,又有記者甩出夜裏宋歸上了楚子期豪車的視頻。記者一般最喜歡跟拍楚子期,他投的電影幾乎沒虧本的,本身有實力,長相品味又不俗,且對八卦消息不聞不問。

宋歸泡在海裏指導演員入水,看到新聞的她差點沒一氣之下紮進海裏去。

幾個小時前八卦記者打來電話問宋歸,她本人戳破了這個粉色泡泡:“楚子期怎麽可能喜歡我。”

也不知道是情緒太差,還是最近晝夜顛倒開工,宋歸掛斷電話後一時間喘不過氣來。她在海水裏撲騰了幾下,直到旁邊的演員看出她的異常。

宋歸麵色蒼白——她哮喘的老毛病犯了。

這是接近死亡的時刻。

她最怕的一次是很久以前在飛機上,雲層顛簸間,她以為自己要死了。

她覺得自己活這麽些年,熾熱真摯,被父母疼愛,跟老太爺修學人生,還有一個無限牽絆她的楚子期。性格可愛,追求者不少的她,身邊卻沒有一個異性像楚子期這樣,能從兒時貫穿到成年。她在雲層裏十分天真地想,即使真出了事也沒什麽遺憾的。

這話她從未說過一個字,可二胡古琴聲猶在耳邊,宋歸記得當時是一個人看完了最後的場次。楚子期怎麽可能喜歡宋歸,那是她當年在海上劇院就明白的真理。

宋歸認識楚子期的第十年,媒體給國內短片評青年導演獎。宋歸居然拿了個金獎。

她自編自導自演,冰川世界的雨天,她撐傘出鏡。她遇到一個男生,從冰川深處走來,四目相對間,鏡頭轉換。

混沌夢境,宋歸拿著男生的照片對著冰水相照,映出男生的臉龐。她趴在冰麵上親吻,然後又燒了照片,灰燼吹到河岸,整個冰島都沒她寂寞。

而後又回到雨天,男生看著女生涉水而來,他笑起來眉目如畫。宋歸也笑,聲音空靈清透:“很高興你在這裏。”

故事的創意,據宋歸說,是因為一個人如果讓你在初遇時,就讓你隱隱覺察出以後的跌宕,一定是你愛上人家了。

這個故事楚子期反複看了很多遍。

她在冰島吃的苦,他都清楚。

他當年在追某位大佬的投資,宋歸半夜打電話過來,說她人在冰島,想吃以前的烤麵筋。他當時急著開會,簡單囑咐了幾句,宋歸才說她生了大病,前幾天一直下雪,劇組先撤了。許是燒迷糊了,宋歸第一次對楚子期撒嬌:“你能不能來接我?”

楚子期分身乏術,於是在微信上找了靳堂,拜托他過去幫忙看看。

靳堂此人,一竅不通,年幼時隻聽懂了楚子期對宋歸初來時的抱怨,卻看不懂隨著兩個人越發親密,楚子期的變化。

少年人不說話,或者總說謊。

“子期你想不想宋歸?”搖著蒲扇的老人問他,他立在花下重門,搖頭說不想。

靳堂於是收了楚子期的一筆巨款,拿錢辦事。意外的是,他果真被宋歸的性格吸引了。

他是個蠢人,出發前問楚子期,冰島藏的是哪位阿嬌。楚子期半天才憋出來一句,是妹妹。

靳堂真的信了。

9

那場海上劇院的演出,楚子期後來成為老板的時候又一個人去看了。秘書提前包場,他走進演出室,看台上樂器齊齊亮相。

“砌下落梅如雪亂,拂了一身還滿。”

他生平最後悔的事,就是在宋歸滿心歡喜還假裝不經意碰到他手指的時候,他那麽輕易就推開了。

還不是時候。

楚子期想,從爺爺去世,而醫鬧者卻因在當地小有勢力就被輕鬆放過的那天起,楚子期的心裏就有某些東西纏繞在一起。

它們不是明亮的、輕鬆的,如同宋歸給人帶來的感覺一樣。

楚子期那時是如此年輕,他總以為兩個人盡可以慢慢來。

“楚子期怎麽可能喜歡我。”日後楚子期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心裏微微一窒。

青年導演宋歸,就給國內媒體留下了這樣一句話,然後便陷入了昏迷之中。

她被楚子期養在阿根廷的高級醫院,日日看護。直到三個月後,病人蘇醒。阿根廷好天氣,醫院窗戶前居然有鬆鼠趴在樹下,跟宋歸大眼瞪小眼。

她躺著那裏,轉頭,看到楚子期匆匆進來。

聽護士說,出事的時候楚子期第一時間抵達阿根廷,跟製片發了好大一通火,然後把宋歸帶到了醫院,日夜照顧。

宋歸看了楚子期很久,他確實疲憊不堪。

楚子期等不了了,他拿出一本證書:“之前是我不好,你別生氣了。”他總以為宋歸日後跟他的別扭,都是因為他的八卦新聞,“我給秦西花錢,是因為我拜托她給你設計了新房的裝修,你應該會喜歡。”

宋歸嚇得咳嗽起來:“楚子期你什麽意思?”

楚子期穿白色襯衣,讓他顯出幾分年輕。但他其實不年輕了:“宋歸,跟我在一起吧。”

宋歸更是嚇了一大跳:“你說什麽?”

“在一起,跟我。冰島那次靳堂花的錢是我掏的,這個項目的簡曆也是我幫你遞給公司的。你不用驚訝,他們認可你的實力,海上劇院那次我正麵臨公司被收購的風險,那不是我最好的時候。我一直不說話不代表什麽,我隻是在等。”

男人的臉像天色將晚,所有隱忍都蟄伏於他那雙眼裏。

“你以前不是嫌我煩?”

“你是很煩,”楚子期一臉深情,“可我就喜歡被你一個人煩。你還有什麽要說的嗎?”

有。

宋歸的心怦怦跳快,像極了綿延夜色的火焰。作為學藝術的人,她心裏一直有個柔軟的夢。

偶爾從昏昧中醒來。

我的少女時代,那些失控與假裝。

你有沒有聽到窗外有一群鳥在叫。

我日複一日企圖在你身邊醒來,想跟你說是窗外小鳥吵醒了我不是你,以及早上好和我愛你,楚子期。

更新時間: 2023-08-03 15: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