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故事 | 慌張雪糕

張貼日期: 2023-06-02 12:06

分類:愛情短篇故事

慌張雪糕

文/晏和

A

隔著一條寬闊的河,又隔著一片生生不息的草地,我家對麵那個遙遠的房子裏,搬來了一個年輕男人。

年輕男人有製作手工雪糕的精湛手藝,他做的雪糕,左右鄰居都誇好。

我家左邊的鄰居是一個以造船為生的敦厚的中年男人,他造的船異常牢固,可以抵禦任何風浪的侵襲,更別說載人通過一條平靜無波的河了。而右邊的鄰居,是一位氣質沉靜的女士,她賴以生存的技藝,是製作看似軟如薄紗,實則堅韌到不懼任何毒蟲叮咬的高筒靴。

船可以載人通過寬闊的大河,高筒靴可以讓穿上的人不受損傷地走出遍布毒蟲的草地,去到河的另一邊。可在年輕男人出現以前,船隻是人們在河麵上平安捕魚的載體,高筒靴常出現在愛美女士的腳上,隻是她們的日常穿著。

大家都覺得日子已經足夠好,他們在這邊學習、勞作、哭泣、大笑,直至死亡。沒有人想過同時擁有兩件工具,渡過河流和穿過草地去到另一邊——有傳言說,曾經有過離開的人,最後都沒有再回來。

兩位膽大的鄰居卻都安然地回來了,可見傳言不可信。

“美食的力量。”我感歎。

“是這樣的!”女鄰居咂摸了一下嘴,“我愛甜而涼爽的雪糕。我現在隻要一想到宋評描述的雪糕的真正味道,就忍不住口水泛濫。”

敦厚的男鄰居微微笑著,點了點頭,讚同她的話。

雪糕真正的味道……除了冰冷的濃鬱,還能有什麽味道?

我不由得看向遙遠的河那邊。距離有些遠,我什麽也看不清。

微涼的晨風裏,居然有香氣從河那邊飄過來,像是淡淡的奶香。兩位鄰居站起來跟我揮手,說他們要去買雪糕了。

“你要和我們一起過去嗎?”他們樂此不疲地邀請我。

我搖了搖頭。

我不喜歡吃雪糕。

他們已經連續吃了六天雪糕了,看著他們一天不如一天的蒼白的臉色,我忍不住出聲提醒:“少吃點涼的。”

B

宋評已經搬來這裏六天了。

起初,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麽要搬來這裏。身體好像不是他的,一切行動都似乎有一雙上帝之手在操縱。

他沒有想過要去到河那邊,仿佛那個意識的開關根本不存在。

這裏什麽都有,他每天早上一醒來就開始做雪糕,大多是牛奶味的——直覺告訴他,這是一種招人喜歡的味道。這門熟練的手藝讓他得以生存,也慶幸有事可做。

晚上躺在床上,他總是難眠,便開始從混沌的腦海中抽絲剝繭,追溯自己為什麽要搬來這裏。不過拎出來的答案永遠千篇一律——

沈瓚。

那兩個如同銘刻在心底的字——沈瓚。

沈瓚是誰?為什麽出現在他的心裏又杳無蹤跡?

“你想知道雪糕真正的味道嗎?”耳語又在他的耳邊響起,低聲訴說,“我告訴你吧,是一種野蠻又狂暴的味道——它會無比殘忍地凍住你感知其他食物的味蕾,隻向大腦虔誠地傳遞這一種味道,然後像衝擊波一樣從喉嚨傳向身體的每一個角落,繼而統馭你所有的感官,讓你歡喜讓你憂。宋評,這就是雪糕真正的味道,可怕吧?”

“那你每天還吃這麽多?我看你比較可怕。”另一個熟悉的溫柔耳語響起。

“都說了,它統馭了我的感官,我拿它沒辦法。”

宋評失笑。在靜寂無聲的黑夜裏。

第七天下午,河那邊的兩位忠實的客人來了。

隻是他們這次下午才來,遲到了很久。

宋評看他們倆雖然臉色泛起灰白,精氣神不佳,嘴角卻頻頻勾起,像是預見了什麽愉悅的事。

“兩位要什麽口味的?”他照例問道。

“還是牛奶味的吧。”女士說,“我這個人看似溫和好說話,實則固執,對喜歡的雪糕味道也要從一而終。”

“我跟她一樣。”中年男人笑了笑。

宋評站在不遠處的工作台邊工作,在他們越來越小的對話聲裏,依稀聽到了“沈瓚”二字。

他們說:沈瓚這姑娘,以後孤單了。

A

我應該是在這裏等著誰。我想。

不過潛意識裏似乎並不希望那個誰真的出現,畢竟我覺得,生活在這裏的人像是雙翼被折斷了,如同困獸。

今天,左右鄰居家都很安靜。平常這個時候,他們會來找我說說話,再問我要不要和他們一起去買雪糕。想起昨天兩位鄰居陪著我聊了很久的天才去河那邊,我心裏莫名覺得一陣悲哀。我隱隱覺得有什麽事情將要發生,它會打破我平靜的生活。

很快,在那個年輕男人搬到河對麵的第八天上午,也就是今天,我在河這邊,在自己的家門前見到了他。

他有一張我十分熟悉的清俊麵孔。熟悉到,當我下意識地摸自己的臉時,觸到了滿手濕潤。

我不應該這樣失態。我迅速擦掉眼淚,聽到他那同樣令我覺得熟悉的聲音——

他說,我的兩位鄰居不會再回來了。

他說,他看到我的第一眼,腦中好像有什麽開關被打開了,終於知道自己為什麽要搬來這裏——他是來找我的。

他說,天氣越來越熱,新鮮做好的雪糕口味最佳,邀請我渡過河流,穿過草地,去到他的家裏品嚐,不要孤孤單單一個人。

他最後說,瓚瓚,我們回家吧。

他的話說得很破碎,也充滿誘惑。

他熟悉的麵容和我突然留下的眼淚都在告訴我,我等的人應該是他。

可是——

“我從來都不喜歡吃雪糕,你要找的是那個愛吃雪糕的沈瓚,不是我。”我腦中那個清醒的開關也被打開,“我的宋評不會做雪糕,我等的人不是你。”

“我不會跟你過去的。”我搖了搖頭。

B

那她在等的宋評是誰?而他又是誰呢?

他知道,自己毋庸置疑就是宋評。

宋評回到了自己河對麵的房子裏。被他帶回來的,還有陷入昏睡的沈瓚。

他將她小心地放到柔軟的床上。這是瓚瓚,他來這裏就是為了找她,他不會認錯。她隻是暫時忘了一些事。

他會帶她回家,他們會一直幸福地生活下去。

可當暮色徹底降臨,房間裏漆黑一片,隻剩下他孤零零一個人時,他的心又開始慌張。

她一直沒有醒過來。他輕輕握住她纖細的手腕,那裏脈搏微弱。

他好像留不住她。

意識到這一點,很快,他就聽到了自己的哭聲,逐漸滲透每一寸黑夜。

“別哭啊,別哭啊。”那個總在夜晚陪伴他的耳語重新響起,“評,如果實在堅持不住了,選擇遺忘能讓自己好過一些。我不會怪你。”

不行,不行。他在心裏呼喊。

“現在,抬起頭來看看我。”那個聲音最後說,“你看,我在這裏啊。”

於是宋評抬起頭來,看見了她。有一束閃亮的光打在她身上。

那大概是十四歲時的她,他們兩個人去參加拉丁舞比賽,第一次獲得了冠軍,那晚她一直在笑——她從來不掩飾自己渴望贏的心思,野心都明晃晃地寫在臉上。

網上有評論說她長得醜,化上舞台妝更是顯老,容貌與他實在不般配。她看到後撇撇嘴,假裝不在意地笑道:“那又怎麽樣?站在你身邊的人是我。”

可後來她住到病房裏,枯瘦得不成人形,所有的驕傲和自信都被奪走,臉上隻剩下虛弱和蒼白,再也綻放不出一個笑容。

等等我,我來了。他試圖過去抓住那曾經美好的瞬間,可她的身影逐漸模糊,化成光點慢慢消失了。那終究隻是一場虛幻的泡影,就像他抓不住自己那顆搖搖欲墜的心。

慌張的情緒再度追上了他,凶猛地將他困於其中。

A

我醒來的時候,聽到一聲接著一聲或急切或激動的呼喊。

我恍惚了很久,腦海中那些雜亂的記憶碎片在亂跳,跳夠了才像碎掉的巨大熒幕重新拚合——

一輛車,四個人,一次剛剛開始的結伴旅行,一場過去完成時的車禍,被救起了三個人,最後隻有我睜開了眼睛。

爸爸說,兩個鄰居被搶救多次,第七次的時候終究沒能搶救回來。

媽媽說,日子還長,會好起來的。

他們隻字不提宋評。

我們心照不宣。

我不打算赦免自己——

出事那天,我不該因為他來遲了一點就對他發脾氣。我坐進停在路邊的車裏,盯著街邊那家小店冰櫃上的新款雪糕海報,沒拿正眼看他。他以為我喜歡,慌慌張張地下車去買了四個。

鄰居在後座打趣我們,我剛接過雪糕,還沒嚐到那冰冷的濃鬱的味道,鬱鬱蔥蔥的宋評就駭然衰敗了。

B

宋評醒了。他似乎夢見了她,又仿佛不是她。

“對不起,我幫不了你。”催眠師朋友的眼圈是紅的。他本想催眠他,讓他暫時忘掉沈瓚,睡一個好覺。可這些都是徒勞。

宋評在夢中突然有了自我意識,差點無法醒來。

“你已經幫了我很多了。謝謝。”他揉了揉眼睛。

“還要繼續找嗎?”朋友問。

“嗯。”既然現實裏已經遍尋不到,那就奔赴夢境裏找。

或許有一天,他還能再次遇到那個跟瓚瓚有著相同麵容的女孩,到時候同她聊一聊,再問一問,她等到她的宋評了嗎?

更新時間: 2023-06-07 19: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