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故事 | 花紅不過舊時塵

張貼日期: 2024-07-12 22:07

分類:愛情短篇故事

愛情故事 | 花紅不過舊時塵

文/嫵墨

愛是本能,是與生俱來的情感,他不是不知道,他隻是不愛。

PART.1

1990年,蓮花島還隻是個沿海的內島,交通閉塞,隻有兩班輪渡可以通向外麵,島上的房子雜亂無章,長滿青苔的巷子縱橫交錯。

顧希行不喜歡這裏,他從不與人說話,雙眸低垂,神色平靜地穿過熱鬧的小巷,溫寧常常倚在牆角打量他。

關於顧希行家裏的事,溫寧聽街坊們說起過。年輕的女孩,喜歡上因為與家裏賭氣無意跑來這裏的公子哥,此後,兩情相悅,私定終身,於是便有了顧希行。

但家族門第始終是他們之間越不過的鴻溝,小島出生的姑娘,如何與豪門千金比,最後的結果自然是被打回原形。

溫寧偷偷跟蹤過他,脫了鞋子拎在手裏,悄無聲息地跟在他後麵,看他走入繁花綠樹後的一個院落。那是島上最漂亮的房子,亭台樓閣,樹木高聳,比起溫寧的破落的小閣樓,這裏就像是天堂。

顧希行每天放學後,都會坐在屋前的台階上發呆,神色茫然卻又沉靜,溫寧翻上他家的牆頭,怎麽也看不膩。

那個夏天,謎一般的顧希行成了她心裏最大的秘密。

直到他的母親出事。

午後的陽光燥熱,溫寧躲在牆頭的大樹上吃一根冰棒,突然屋裏傳來爭吵聲。顧希行率先走出房間,手裏拿著成疊的信紙,“嘩啦”一聲撕得粉碎。顧媽媽緊跟其後,想要撲上來搶,卻一腳踏空,摔下了台階。

溫寧縱聲一躍跳下牆頭,在顧希行驚愕的目光中,與他一起抬起顧媽媽,將她送進島上唯一的醫院。

小腿骨折,不算嚴重,但卻是個離不開人的病,顧希行是個男孩,諸多不便,溫寧毛遂自薦,顧媽媽疑惑地看向她,溫寧笑著道:“阿姨,我和顧希行是同學,同學間就要互相幫忙呀。”

顧希行雖猶疑,但在這島上,他確實也沒其他人可以拜托了,隻好說:“謝謝。”

他的聲音悅耳,猶如天籟,溫寧心裏簡直樂開了花,忙不迭地搖頭:“不客氣,不客氣。”

小小的庭院裏,幾隻麻雀飛在樹梢,風一吹,便如受驚般撲騰著翅膀飛遠。桑樹的葉子落了一地,歐式噴泉已經壞掉,溫寧看著周圍的一切傻笑出聲。

抬眼時,發現顧希行正盯著自己,溫寧這才發現,他的眼睛真是漂亮啊,黑曜石般的亮,深不見底,讓人不由自主沉溺。她的心跳驟然變快,一張臉紅了個透,忙丟下一句“我去看看阿姨”就跑開了。

PART.2

顧媽媽大概寂寞太久了,溫寧理所當然成為她傾訴的對象,她對她說她的愛情,她的快樂,她的困惑以及絕望。

晚上,溫寧猶豫半晌,將這些如實轉告給了坐在台階上的顧希行,末了,她一本正經地說:“顧希行,你媽媽真勇敢。”

顧希行疑惑地看著她,溫寧撇撇嘴:“她這麽辛苦,還堅持養育你,不是勇敢是什麽?”

“在我三歲的時候,我媽媽就因為受不了我爸爸的貧窮,離開了我們。”溫寧望著遠方沉沉的夜色,忽然將積存許久的心事吐露出來。

她向來沒心沒肺,這突如起來的傷感,讓顧希行有些意外。他側身看著她,毛茸茸的短發,亂七八糟地蓋在頭上,瘦小的身體蜷曲成一團。

日光之下無新事,世上傷心人也不止一二,顧希行在此時,莫名地感到慰藉。

他們就這樣成了朋友。那幾年,溫寧過得很快樂。她出生在島上,從未離開過,最愛聽顧希行向她說島外的世界,繁華人間,千姿百態,那是他們心裏最綺麗的夢。他為她開啟了另一扇大門,她在其中樂不知天日。

顧希行在島上住了五年,十七歲時離開。

那年,顧媽媽終於受不了煎熬,選擇以最決絕的方式離開這個世界,她走得很平靜,就像平常睡著了一般。顧希行放學回來,看見這一幕,整個人如被電擊一般,身體顫抖得不成樣子,仿佛連走去母親身邊的力氣也沒有。

溫寧嚇壞了,一句安慰的話也說不出。顧希行一個人料理了母親的後事,整整三天,不吃不眠,嘴上起滿了水泡,眼下烏青,憔悴得讓人不忍直視。

送別他母親那日,顧希行終於撐不住暈倒在靈堂裏,那是溫寧第一次見他哭,無聲無息,隻有胸膛微微起伏著,溫寧怕他憋壞了,把他攬進懷裏,一遍又一遍地重複:“阿行有我,還有我。”

溫寧永遠記得那日,他的淚水沾濕她的衣服,是滾燙的感覺。

顧媽媽死後,顧家準備接回顧希行。臨行前,他照例坐在院裏的台階上,長久的沉默後,才開口問:“阿寧,你說我要離開嗎?”

溫寧望著他的臉:“阿姨一定是想你走的。”

“那你呢?”顧希行轉頭看她

溫寧鼻子酸澀,心裏有一萬個舍不得。她當然不想他走,她寧願他時時刻刻都在自己身邊。可是,她清楚地記得,當他說起外麵的世界時,目光裏的向往。

顧希行,他注定是草原上最勇猛的雄獅。

“我當然會去找你啊。”溫寧笑著道。

PART.3

之後的兩年,顧希行每個星期都會給她寫信,他事無巨細地和她說著自己的生活。不被接受的尷尬,受到的冷眼和排擠,以及怎麽努力都顯得愚蠢的姿態。溫寧看得心疼,卻隻能反複地說著會好的,都會好的。

十九歲時,顧希行被他的父親送出國,溫寧考去了他所在的城市,這一路她始終虔誠地沿著他的足跡走。

太平洋的兩端,相隔六個小時的時差,他的白天是她的夜晚。那時候,互聯網剛剛興起,溫寧經常深夜還待在網吧,隻為了等與顧希行之間一個小時的視頻通話。

二十三歲時,顧希行學成回國,顧氏集團已完全被顧太太周瀾音掌控,顧希行再無一席之地,礙於丈夫的情麵,她扔給顧希行一張銀行卡,那就是他能得到的全部。

她陪著他坐在江邊,一向愛整潔的他,襯衣被揉得皺皺巴巴,腳邊放著啤酒罐,迎著風,他的頭發被吹亂,眼眶紅得駭人,溫寧的心疼得厲害。

喝醉了的他,看向溫寧,近乎偏執地問她:“你信不信我?阿寧,你信不信我?”

溫寧抱著他,不停地點頭。清醒後的顧希行,又恢複了一貫的內斂,他開始拿著顧家的錢準備創業。

2000年,國內的信息科技尚未成熟,顧希行著力於此,迅速成立了環宇科技。

溫寧毅然決然地申請了休學,顧希行知道時,她已將一切手續辦妥,神色歡快地出現在他的麵前。

“阿行,以後我來幫你。”

顧希行蹙眉道:“為什麽不同我商量?”

溫寧滿臉的不在乎:“這有什麽?哦,顧希行,你是怕將來事業有成要分我一杯羹,真小氣!”說完,她又接著道,“別怕,我要得少!”

仍舊是小時候那般沒心沒肺,天塌下來隻當棉被蓋的性子。這十幾年的時光,多虧她赤誠相待,顧希行喉嚨發緊,半句話也說不出口。

PART.4

那是一段十分艱難的日子,處處受人白眼與刁難。繼母周瀾音雖不幹涉他創業,但冷眼冷語也說了不少,顧希行的壓力大到不行,常常幾天不合眼,飲食作息亂得一塌糊塗,好幾次生病入院。

溫寧實在見不得他這麽辛苦,主動出去幫他。她青春逼人,厚著臉皮與客戶磨,嬌嗲跺腳,溫言軟語,到底還是有幾分作用的,環宇漸漸闖出一條路來。

溫寧二十四歲時,成為環宇的副總。

那個時候,環宇已經做大,開始涉足房地產以及金融,生意場上,難免與顧家人打交道。十年風水輪流轉,周瀾音恐怕也沒有想到,當年寄人籬下的少年,如今舉手投足間已漸漸有了迫人的氣勢,再麵對她時,半分情麵也不留。

事情就在那時急轉直下,溫寧還沒來得及搞清楚狀況,環宇就已接連出事。起先是買地的事出了問題,之後便是項目被停滯,環宇陷入從未有過的困境。

溫寧到處托人,有人暗暗給她指了路,說是周家千金周敏之放出話來要他好看。

“我們什麽時候得罪過周家?”溫寧疑惑地問顧希行。

她說完,才猛然想起他的繼母也姓周,她是周老爺子的獨生女兒,顧家也是因為她才發展成如今的樣子。周敏之正是周瀾音的侄女。

然而,顧希行在這件事上,態度十分堅決,隻是溫寧沒想到,周敏之會主動上門,趾高氣揚地闖到公司來。

溫寧正好在顧希行的辦公室,她皺眉看著周敏之,身材高挑,一襲紅裙,極為明豔逼人。

“你就是顧希行?”周敏之抬起下巴。

顧希行蹙眉,他一向討厭這些所謂的富二代。周敏之見他不理自己,莫名覺得難堪,她冷哼一聲:“顧希行,若不是我姑媽有意放縱,周顧兩家哪容得你有所作為,你別不知進退,趕快去向我姑媽道歉!”

顧希行臉色微變,溫寧拿起電話:“Amy,送客!”

周敏之瞪了一眼溫寧,不等秘書進來,便轉身離開。

“阿行。”溫寧想說什麽,卻被他打斷,他拍了拍她的肩膀,輕聲道:“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溫寧點點頭,關門前,她又朝裏看了一眼,顧希行背對著她,站在落地窗前,整個人陷在陰影中,背影沉寂。

PART.5

環宇樹大招風,背後又沒有倚仗,平日裏關係較好的合作夥伴,如今也都避而不見,溫寧整夜整夜睡不著覺。

半夜裏出門散步,逛去了顧希行住的小區,還沒走到門口,就看見路燈下相互拉扯的兩人,穿著灰色家居服的是顧希行,另一個人居然是周敏之。

她顯然喝了點酒,身體有些輕晃,她仰頭看著顧希行,“喂,道個歉有這麽難嗎?”

“周小姐,你如果來隻是跟我講這個,就請回吧。”顧希行神色冷淡。

周敏之看顧希行要走,伸手拽住他的衣服,忽然笑起來:“不道歉也行,就和我約會吧。”夜色下,她的臉像一朵綻放的玫瑰。

顧希行似乎被她驚到了,看著她,神色怪異。

溫寧走過去,“阿行。”

周敏之鬆開了拽著他衣服的手,側身盯著溫寧,蹙眉道:“半夜三更,你來幹嗎?”

溫寧好笑地瞅著她,“我來做什麽,需要和周小姐交代嗎?倒是你,一個女孩子喝得醉醺醺的來找陌生男人,想幹什麽?”說完,看也不看周敏之的臉色,拽過顧希行就走:“阿行,我有些事要和你說,上去吧。”

“嗯。”顧希行點頭。

周敏之的臉色十分難看,忽然想起外界傳聞,這個叫溫寧的女人,與顧希行青梅竹馬,攜手共創環宇,是他最信賴的人。

“顧希行,辭退溫寧,我就放過環宇!”周敏之在他身後揚聲喊。

深夜裏她尖銳的聲音,讓溫寧不自覺打了個冷戰。

顧希行沒有回頭,一字一句冷聲道:“環宇不姓周。”

回到房間,溫寧給他倒了杯溫水,耐心地等待他情緒稍平複,才開口問:“周敏之來找你有事?”

顧希行露出厭惡的神情,“別理她,瘋子!”

溫寧沒再追問,隻是情緒有點複雜,既對他的表現感到慶幸,卻又深深擔憂,像周敏之這樣任性妄為的千金小姐,被她糾纏上,隻怕沒那麽容易放手。

果然,那之後,周敏之就成了環宇的常客。

顧希行沒有趕走她,卻也懶得理會,隻當她不存在。可溫寧心裏卻十分不舒服。她沒想到的是,周敏之這個麻煩沒解決,她的哥哥周深也來湊熱鬧了。

PART.6

餐廳裏,周深穿著鬆垮的T恤,戴鴨舌帽和大墨鏡,歪頭笑看著她,“溫小姐,久仰大名啊。”

溫寧是有點意外的,傳聞裏這位周公子可是久經商場,沒想到他看起來卻像個沒長大愛玩鬧的大男孩。

她對周家人都沒好感,也懶得寒暄,直接問:“周先生,你找我什麽事?”

周深看著她,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情郎就快被人搶走了,溫小姐還真是淡定啊。”

溫寧微怔,冷淡地說:“這好像跟你沒關係吧。”

“敏之從小就被捧在手心裏,驕縱慣了,記得小時候,看上鄰居家的一條狗,別人不給,她就非要搶,最後得到了,沒幾日玩膩了就丟開了。”周深懶洋洋地靠進沙發裏。

他說話直接又難聽,溫寧蹙眉,十分討厭他語氣裏對顧希行輕慢的態度,於是嗤笑道:“這恐怕是家教問題。”

周深也不生氣,反而笑起來。這下,溫寧有些看不透他的心思了。

“溫小姐,但願顧希行不會看上這家教有問題的女人。”周深站起來,俯身盯著她看了一會兒,若有深意地說。

他離開後,溫寧一個人靠在沙發上,腦海裏浮現出周敏之那張美麗得有些過分的臉,心裏漸漸感到煩躁、不安。

回公司後,溫寧徑直去了顧希行的辦公室,他正在辦公,聞聲抬頭,見是她,微微笑了。

“阿行,周深來找我了。”溫寧在他對麵坐下。

“周家也開始急了?”顧希行笑得諷刺。

溫寧的心沉了沉,漸漸生出一種不好的預感。她盯著顧希行,試探著問:“你和她?”

顧希行起身泡了杯茶,寂靜的房間裏,隻有水流聲。沒多久,嫋嫋熱氣隨著一股清香在房間裏散開,顧希行坐在沙發上朝她招手。

“阿寧,這對我們來說不是壞事,周瀾音如今恐怕是急火攻心了吧。”顧希行低頭,優雅地抿了口手中的茶。

溫寧驚訝地看著他,他的半邊臉陷在斑駁的光影裏,漠然冰冷得令人心悸。

“你要和她在一起?”溫寧問。

“我不知道。”顧希行放下茶杯。

溫寧的心像被誰揪了一下,頭忽然有點暈,幾乎栽倒。她在自己胳膊上重重地掐了一下,疼得倒吸了口冷氣。顧希行轉過頭,看見她蒼白的一張臉,問她怎麽了?伸手想要碰她,卻被溫寧拍開。

她十歲那年,就對他傾心,這感情早已被歲月滋養得深厚濃烈。她放棄自己的大好青春,如飛蛾撲火般決絕地奔向他,這樣的情感,顧希行豈會不知。

而如今,他卻說出這樣的話,溫寧隻覺得難過得無以複加。

PART.7

周敏之依舊常來環宇,行為高調。

溫寧開始有意避著顧希行,周深來找過她幾次,她始終不冷不熱,小心地拿捏著分寸。隻有一次,她喝多了,送走客人後,一個人散著步在街頭吹冷風。聽見後麵車子的鳴笛聲時,原以為是顧希行,一臉驚喜地回過頭,卻落了空。

周深看著她的表情,忍不住嘲諷:“不是你想的人,很失望?”

溫寧心裏煩躁,沒理他,轉身就走。

周深開著車在後麵慢悠悠地跟著,時不時鳴笛幾聲,惹得路人都轉過頭打量。

“你到底想幹什麽?”溫寧氣呼呼地看著她。

終於不是一臉假模假樣的笑了,周深揚起眉毛,“上車。”

溫寧上車後,車子一路駛出市區,直到上了高速公路,她才正色道:“周深,我要回去。”

“溫寧,你不想知道當你在為顧希行拚命時,他在做什麽嗎?”周深瞥了她一眼,臉上又浮現那種似笑非笑的神情,讓她一陣莫名慌亂。理智告訴她要下車,要回去,可這話卻怎麽也說不出口,就像被蠱惑了似的。

很快,周深的車就停了下來。

溫寧這才發現他竟然帶她到了海邊,走了大概幾分鍾後,他拉她躲在一棵樹下,衝她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順著周深的視線看過去,一對男女相擁在一起,背後是倒映漫天星空的大海,相擁的身影,美得刺眼。

半晌後,那個男人轉身,替身旁的女伴戴上項鏈,並親吻她的額頭。

他從來沒有這樣對待過自己,溫寧咬著唇,感覺全身的血液都“嘩啦”一下衝上頭頂,讓她頭暈目眩。她閉上眼,強迫自己轉過身,一步一步離開。

周深跟在後麵,看著她被風吹起的裙子,還有她艱難的身影,目光漸漸複雜。

她在車上呆坐了近一個小時,整個人如木偶般,動也不動。周深看著她,漫不經心地開口:“為了他,她甚至與家裏鬧翻了,今天是她的生日,她卻拋開一切,與顧希行跑來這裏。”

溫寧頭痛欲裂,像有塊鉛石堵在她的胸口,鈍重的疼,讓人不能呼吸。她的手緊緊揪住自己的裙擺,試圖借一點力量支撐自己。

“溫寧,不如我們來賭一把?”周深緩緩道。

溫寧轉過身看他,他開了窗,從懷裏摸出火柴和煙,雙手攏著,“啪”的一聲擦響火柴,隨後,那一點星火便消失在了夜色裏。

“賭顧希行到底有沒有一丁點在乎你。”他吐出煙圈,轉身與溫寧對視。

窗外的一輪明月照進來,她的臉像氤氳在牛奶裏,散發著淡淡的光暈,柔軟明亮。她睜大眼睛望著他,如漫天星空般的璀璨,就這樣出現在他眼前。

PART.8

2000年,環宇趕上了內地房產熱潮,買地奪標建房,資產因此翻了幾番。但在這樣的大動作下,若說沒有幾筆爛賬是不可能的。

所以,當周深拿著這些資料來到環宇時,顧希行難免變了臉色。太平盛世下,上頭的人拿了好處自然不會多管,但若周家介入,這些爛賬,足以給環宇帶來大麻煩。

“周先生這是什麽意思?”顧希行這些年的見識多了,表麵依舊淡定。

周深照例是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手指輕輕叩擊著桌麵,發出篤篤的聲音。半晌,才輕笑道:“你說呢?”

溫寧坐在辦公室裏,心裏忐忑不安,像有無數隻螞蟻在爬,最後她實在忍不住開門衝出去,卻在走廊裏碰見了周深。他瞥了她一眼,嘴角含笑,若有深意。溫寧的心像被人揪著似的,不好的預感漸漸擴大,壓迫住她的胸口,她幾乎不能呼吸。

她一步步走向顧希行的辦公室,像個即將被判刑的犯人,內心充滿恐慌。她推開門,顧希行背對著她,站在落地窗前。

“阿行。”溫寧輕聲喊。

他轉過身,目光有幾分迷茫,溫寧的心驀地懸起,可再看他時,神情恢複明朗,仿佛那一刹的失神不過是她的錯覺。

“周深剛剛來過?”溫寧小心翼翼地問。

他點點頭,並沒有察覺出她的異常,繞回辦公桌前,將那份資料拿給她。溫寧打開來看,漸漸就變了臉色,周家竟手眼通天到了這種地步,這樣的機密竟也能拿到手。

顧希行看著她的反應,開口道:“周深要與你談。”

溫寧的心仿佛從高處跌落下來,那一瞬間,連胸腔都震得發麻,隨之而來的是鈍重劇烈的疼痛。她望著顧希行,神情悲愴,但他卻轉過了頭。

許久後,溫寧說:“好。”然後,轉身離開。

她握緊拳,指尖深深掐入掌心,那樣尖銳的疼,也沒能讓她的心好受半分。她隻覺得冷,全身心的冷。

可是,在這種絕望的心情下,她還在給他找借口。或許周深並沒說什麽,或許顧希行隻以為這是和平常談客戶一般,就像在無盡沙漠裏行走的人,這一點點希望,就是她的綠洲。

PART.9

G市最昂貴的餐廳裏,頭頂是漫天星空,腳下全玻璃鏡麵,映射著這個城市華美的霓虹與萬家燈火。

溫寧坐在周深的對麵,她神情不安猶疑,可他不給她思考的機會,伸手按下錄音筆。

“周先生,如果你希望我離開令妹,不必如此大費周章,不如回去勸她。”

“不,我不是我姑媽,上一輩的恩怨,我沒興趣,敏之喜歡誰,是她的事。”

“哦?”

“我要溫寧,顧希行,我看上了溫寧,環宇或她,二選一,顧先生是個聰明的生意人,知道該怎麽選吧。”周深的語氣難得正經。

溫寧覺得全身的力氣都被抽走了,耳旁似有數架飛機起降,嗡嗡地響,她的手指不自覺地顫抖,整個人像被泡在了水裏,想喊想叫想哭,可偏偏又發不出一點聲音,嗓子腥甜。

“溫寧。”周深喊了好幾遍,看她沒反應,便伸手去推。

像是經曆了一場噩夢,溫寧漸漸有了反應,眼淚洶湧落下。她拚命伸手去擦,胸口沉悶異常,她覺得自己真是可悲,一路心無旁騖,拚了命幫他創立環宇,成全他的夢想,到頭來,連自己也能被舍棄。

周深看她咬著唇,快要揉破了臉,神情複雜,隱隱透著憐憫和溫柔。

那晚,溫寧不記得自己喝了多少酒,又絮絮叨叨說了多少話。她醒來後,發現自己在酒店裏,渾身酸痛,腦子也迷迷糊糊的,直到看著床單上一抹刺目的紅,她陡然打了個冷戰。

腦海裏浮現出昨晚支離破碎的場景,癲狂的喊叫,拚命地掙紮和廝打,淚水還有汗水交織的喘息。

周深從浴室裏走出來,她抬起頭瞪著他,神情羞憤至極。

等她冷靜了,他才看著她:“溫寧,昨晚你先主動的。”

她怔了怔,隨即又想起一些事來,喝醉了的她,捧著他的臉就吻,心裏仿佛充斥著一股力量,急於要發泄,但她怎麽也沒想到,事情會發展成這樣。

“想起來了?”周深看著她。

“滾!”溫寧咬牙切齒。

周深瞥了她一眼,開始優雅地換衣服。目光落在床單上,心裏一怔,而後緩緩開口:“溫寧,有什麽條件,你盡管說。”

雖然這話聽起來欠抽,可周深的心卻莫名顫了顫,有什麽念頭鑽出來,令他胸口一熱。

溫寧低著頭不說話,關於昨晚的記憶開始漸漸清晰。餐廳裏,周深晃著酒杯,一個字一個字吐出最令人絕望的話。

他說,原來再聰明的女人,遇到了愛情,都成了傻子,你也不例外。

她的心怦怦直跳,看著他的嘴巴一張一合,他又說:“溫寧,能一起衝鋒陷陣、承受槍林彈雨的隻是戰友和夥伴,誰會舍得將心愛的女人推出來,顧希行根本不愛你。”

這話不是沒人說過,她對他的感情,盡人皆知。公司裏的女同事,偶爾背地裏討論,說她對顧希行的前程、榮華至關重要,卻也僅此而已。

溫寧當時不信,隻覺得旁人是嫉妒,她愛得愚蠢又執迷。

她緊緊裹著被子,牙齒咯咯地打著顫,胸口像被人捅了個洞,寒風凜冽,貫穿身體。她將自己埋在被單裏,哭得聲嘶力竭。

周深看著她心裏漸漸煩躁,他最討厭女人哭,每次女伴在他麵前流眼淚,他都立刻溜之大吉。可現在,他卻怎麽也邁不開步子。

許久後,溫寧抬起頭,她臉色蒼白,眼睛紅腫,嘴唇被咬破後留下血漬,模樣實在難看,周深歎了口氣。

“什麽條件都可以?”溫寧的聲音沙啞得厲害。

周深點頭。

溫寧緊接著道:“讓環宇消失。”

她擲地有聲,表情決絕,目光中透著驚人的恨意。

周深一怔,而後笑了:“好。”

PART.10

溫寧遞上辭呈,轉身離開時,顧希行拽住她的手臂。

溫寧退後一步,平靜地看著他,“顧總,還請您盡早批了辭呈。”

“阿寧,環宇是我們一手建立的心血,你舍得嗎?”打蛇打七寸,顧希行永遠都知道溫寧的軟肋。

可是,哀莫大於心死,她連他都不要了,又何況是環宇。

“顧希行,溫寧和環宇,二選一,你不是已經做了選擇嗎?”溫寧盯著他。

顧希行臉色煞白,垂下雙眸,輕聲道:“阿寧,對不起。”

溫寧隻覺得失望,她愛了小半生的男人,為什麽會是這個樣子?

周深的動作很快,環宇正在建的樓盤被爆出地質問題。緊接著,合作的項目遭到撤資,公司裏人人自危,周深又趁機高薪挖走一個技術團隊。

溫寧冷眼看著這一切,直到顧希行酒後駕駛出了車禍。她猶豫了許久,終究還是趕去了醫院。

他小腿粉碎性骨折,輕微腦震蕩。她坐在病床前看著他,他的臉色青白,眼下有嚴重的黑眼圈,清瘦憔悴。她咬唇,強忍住一波又一波的心疼與不忍。

溫寧在走廊上碰到匆匆趕過來的周敏之,她看見溫寧,反手就甩了她一耳光,“溫寧,你就這樣愛不起嗎?感情的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沒有誰求你犧牲付出,你現在這樣算什麽?”

她的話落在溫寧心上,像無數根針,密密麻麻地刺下去,細碎密集又尖銳的疼。

周深來時,就看見她坐在病房外的地上,穿著拖鞋,頭發散亂,一張臉紅腫刺目,他蹙眉問:“敏之打的?”

溫寧不說話,像溺水的人抓到浮木一般,緊緊拽著他的衣領,將臉埋在他的胸口,滾燙的淚水,一直流到他的心裏。

溫寧忽然想起,這些年,顧希行其實從未說過喜歡她,一次也沒有,一切都隻是她以為,她這樣愛他,就必定也會得到同等回報的愛。

顧希行清醒後,第一眼就看見趴在床前的溫寧。溫寧察覺到聲響,抬起頭,四目相對,這麽多天來,難得的平靜。

“都是我做的,我讓周深做的。”溫寧平靜地開口。

顧希行點點頭,“阿寧,我知道。”

這一句話,又勾起溫寧的眼淚,她惱怒自己的沒出息,可委屈卻越來越深。顧希行伸手替她擦掉眼淚,一如多年前的溫柔。

溫寧最終還是沒忍住問出那個一直橫在她心裏的問題,顧希行神色痛苦,他閉上眼,如實地回答她:“我不知道。”

大概是真的有遺傳吧,顧希行想起自己的父親,他多怕自己最後會和他一樣,而溫寧會成為他的母親。所以,他假裝看不見她的情感,他害怕背負責任,不願給她任何承諾,但他也離不開她,隻好小心翼翼地拿捏著分寸。

這些日子,他常常想起蓮花島上,那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女。她為他放棄安樂人生,受盡苦楚,可他卻一心隻想要去更高的地方。隻有他自己知道,不管他多麽風光,內心深處仍是個被拋棄了的、充滿自卑的小男孩。

他沒有想過愛,他隻是自私地想要討回屬於他的一切。

溫寧喉嚨痛得發緊,眼眶漲熱,她轉過身,捂著嘴無聲地哭泣,心裏的某一角漸漸塌陷,空出一塊,再也無法圓滿了。

愛是本能,是與生俱來的情感,他不是不知道,他隻是不愛。

尾聲

2006年年初,溫寧決定回到蓮花島。深夜的航班,同行的人早已熟睡,隻有她還清醒著,出神地望向窗外的星空。寶藍色的夜,星光璀璨,美得如夢似幻,仿佛伸手就可觸及。

就如同這些年,她對顧希行不切實際的幻想一般,溫寧緩緩閉上眼睛。

她與顧希行,從此天涯各兩邊,彼此的年年歲歲都將再不相幹。

飛機落地是深夜,她住了一晚,第二天趕最早的一班客車回島。抵達渡口時,才八點鍾,赤金色的陽光穿透雲層,落在大地上,溫寧站在輪渡口,看著波光粼粼的江麵,內心悵然。

溫寧排隊買了輪渡票,轉身時忽然愣住,她怔怔地看著眼前的男人。

“嗨。”周深雙手插在口袋裏,朝她挑眉,露出十分痞氣的笑。

周圍的場景都被模糊,隻有他站在盛光下,眉眼飛揚。溫寧胸口溫熱,半晌,才怔怔地問:“來旅遊?”

“不。”周深靜靜地看著她,“來找你。”

這是電影裏才有的情節,失戀的女人,另遇良人,前塵往事皆付紅塵,從此生活美滿。

溫寧不信,轉身就走,因為走得太急,腳下一個踉蹌就往湖裏撲去,人群中一陣尖叫。電光石火間,周深攬住她的腰,將她帶回懷裏。

她茫然地看著他,細碎的陽光落在她的眼底,像揉碎了的金子,波光瀲灩。

周深低頭吻住她。

溫寧掙紮著想要推開他,卻被他緊緊摟住。良久,他放開她一點,低頭凝視她的眼睛,臉上是從未有過的認真的神色,“溫寧,人生路漫漫,不過愛錯了個人,難道就要從此潦倒一生?”

年少時,一廂情願地喜歡一個人,從此甘願被困半生。一朝夢醒,忽然發現燈火闌珊處,另有他人。那些錯付的時光,那些情感,那些傷害與辜負,都是生命裏無法磨滅的印跡,沒有那麽容易會遺忘。

但她想,隻要想活下去,人總是要往前看的,心裏的傷總有一天會慢慢痊愈。就比如這小島上的朝陽,時光一輪又一輪,天黑後,太陽落下去,第二天,朝陽又會如期升起。

更新時間: 2024-07-12 23: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