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故事 | 關於韓諾溪的一件小事

張貼日期: 2023-11-07 15:11

分類:愛情短篇故事

愛情故事 | 關於韓諾溪的一件小事

文/火靈狐

01

他坐在我麵前,一雙漆黑的眼,堅定地:請將那瓶塗改液賣給我。

又頓了頓,“我需要它。”

又補充,“非常需要。”

少年有張清俊的臉,但冷漠。進來後他先是站著,並不說話。黑衣隨扈拉開椅子,請他坐。他不語,半晌才道:“聽說這裏,有賣那種塗改液?”

“哪一種?”明知故問。

他默然,垂下眸子。良久抬眼,雙目間似有一潭冰雪。

我了解。能夠找到這裏的人……他當然知道這裏出售什麽。“你應當知道我們的規矩。”我微笑。

所以他才為難,說不出話來。

我叫袁未了,是一個賣文具的人。我的店小,在一條小巷盡頭,並不打廣告,連招牌也無。但總有人循跡而來,帶著各種期待。

所有痛苦的根源就在於期待。

譬如龍光峻宇,這個帥得幾乎閃瞎我一雙狗眼的家夥,正冷著一張俊臉,“你知道我不喜歡廢話太多的人。”

真是囂張啊,不愧是那什麽家族的那什麽人。我雙手一攤:“三少,你知道我們做小生意的——”

啪!

他一個響指,隨扈將一張支票端端正正放在桌麵。

“我要那瓶塗改液。”他重複。

我用“才不會去注意支票上有多少個零呢”的清高眼神瞥了一眼支票,數清楚了上麵到底有多少個零,然後一個踉蹌,扶了扶桌子,勉強站穩。

龍光峻宇揚起一邊嘴角。

我咽了咽口水,“……你有這個心意自然是很好的……”

但你知道我們的規矩。

這不是一家普通的文具店。

你要買的那瓶塗改液,自然也不是普通的塗改液。

所以,我也不做普通的交易。

“那麽你要什麽?”他問。

“要你的命可以嗎?”我揶揄。話音未落,幾名隨扈已聞聲而動,我脖子上頃刻多出一雙手,我堅信隻要三少一點頭,那雙手就會哢嚓擰斷我這顆一點都不貪財的小腦袋——

“可以。”不料他卻這麽說。

這真是比支票還令人激動的消息啊,我的八卦之魂不禁熊熊燃燒:“三少你這是何苦……”

脖子上那雙手緊了一緊,我這才意識到跟龍光峻宇相比,我的小命更危險些——“咳、咳小宇,怎麽說我也是你大哥的朋友……”如果不是那個殺千刀的大哥,他們家這位酷死人不償命的三少爺也不會找上門吧?

真是麻煩啊,好不容易從鷹爪下逃命的我摸著脖子,“坐吧,說說看,為什麽需要那瓶塗改液?”

02

龍光峻宇與他兩位堂兄最大的不同就在於,他是一個驕傲的人。

他家老大是我老友,這樣描述他家三少:不哭,不笑。父母離開,他隻抬了抬眼皮,繼續翻書。溜去騎馬,自馬背摔下,斷了肋骨,一幫手下嚇得腳跟發軟,他一聲不吭。醫師說要是痛便講。他看著醫師問:什麽?

過度聰明的人一般不愛也不屑表露喜怒哀樂,他知道這世間任何一件事情,隻要發生了,再多情緒都是多餘。所以他絕對理性,絕對客觀,絕對冷靜。

也因此,急刹車的那一刻,他並不以為這一幕值得驚詫。他隻是抬眼,放下筆記本,打開車門,下車,說了一句:“還好嗎?”

隨扈驚慌失措,忙不迭哈腰、點頭:“好、好……對不起,三少……”

因為刹車太急,三少在車內咚一聲撞到頭。

“沒問你們。”龍光峻宇淡淡地,“你。”

那個“你”坐在地上,身邊一輛腳踏車,車輪子咕嚕嚕打轉。

“你幫我把這些都撿起來吧。”她說。

幾名隨扈連忙俯身——她突然提高音量,“沒說你們——你。”

龍光峻宇蹙眉。

一名隨扈怒道:“小姐是你闖紅燈在先——”

“我撿。”說著龍光峻宇真的蹲下。

“三少——”隨扈們也趕緊蹲下來,手忙腳亂。

“放下。”他說。

天氣晴好,陽光盛烈,有風,吹起散落一地的幹花。花瓣輕輕緲緲,飄起來,又落下。

龍光峻宇看一眼掌心的花,“這是什麽?”

她聳肩:“曼陀羅。”又說,“有毒。”

“是嗎。”他應聲,淡淡的,連神情變化都懶怠。

最後她扶起腳踏車,走之前忽然喊,“喂!”

他回頭。

她說:“以後——人家說有毒的東西,你別碰。”

“好。”他點點頭,看著她背影遠去了,對手下說:“跟上。”

我被一口茶嗆到。

“三少你對人家一見鍾情啊?”

龍光峻宇看了我一眼。良久,緩緩道:“你覺得我會嗎?”

03

龍光峻宇第二次見到她,是在他們班。

班主任扶著她的肩膀做介紹。新來的轉學生,姓韓,韓諾溪。

利落短發,細長的眼,並不緊張,掃視全場,最後目光定在龍光峻宇身上,然後她笑了笑,拐到離他最遠的一個座位,坐下。

一個月下來韓諾溪並無動靜。準點到校,準點離開,偶爾與人交談,客氣中帶著一點疏離。成績不上不下,不愛裝扮,每天隻穿校服,白襯衣黑裙子——直到有一天。

下課後她看了一眼手機,忽然變色,迅速起身。

他也掏出手機發了條短信。沒過一會兒她回來,坐在位置上,埋下頭。

龍光峻宇看了一眼手機,又轉頭看看她,四目相對。

終於,她站起來,走到他麵前,“三少。”

聲音很低,仿佛呢喃。

“數據在我這裏。”她輕輕說,“請你,放過我師姐。”

這節是體育課,班上同學大都不在。有人在樓下高聲喊:“峻宇!打球啦!”

一派天真爛漫……所以有時真是羨慕他們,少年人就該做些蠢事才對,天地無懼,隻怕班主任和小測。什麽家族、人情、世道……往後有的是時間去煩惱這些,為什麽要這麽提前,提前到——坐在一間教室裏,穿著製服,鬥智鬥勇。

他敲了敲桌麵。她猶豫。半晌攤開手,掌心一枚小小U盤。

“手腳也太不幹淨了。”他淡淡說,“也該有點懲戒。6個月而已,不算為難她吧。”

她冷笑。“不是你下的套她怎麽會——”

“那就算我幫你清理門戶好了。”

“謝謝你啊。”她譏諷地。

“不客氣。”他泰然,“那麽你呢?”

“我?我鄭重致歉,不該不知好歹得罪了三少——”

“我是說你什麽時候走?”他慢條斯理,“我很喜歡這所學校。”

說的是實話。換了N個學校,各種問題各種麻煩,難得遇到一個如意的,有男生膽敢無視黑衣隨扈而摟著他肩膀親昵道“小宇我們要做超麻吉的兄弟”——他真是……太感動了。

所以還是請她走吧。

不想她睜大眼,“我幹嗎要走?”

謔,這位小姐難道不知道自己不但身份敗露還有人質在他手裏嗎?

他玩味地望著她:“你幹嗎不走?”

她理直氣壯:“我要念書啊。”

靠,念書!真虧她講得出來。

“幹嗎,就許你這種人到學校念書,我不行嗎?你搞歧視啊?”她突然惡向膽邊生。

“行,你念。”才不要落下為人霸道的罪名呢……看她還能撐多久。

“她有來頭?”我好奇。“有比你家厲害嘛?”

顯然這是不可能的,譬如他家老大,鬥了多少年我至今一次未贏,每思及此,我就牙癢。

龍光峻宇沒有正麵回答,而是問:“你知道悅意嗎?”

是前不久在本市展覽的兩朵玉石,狀若曼陀羅,又名悅意花,白玉無暇,黑玉似夜。

古印度奇物,博物館為此專門與龍光家族打了招呼。不到數日便落網一名年輕女子,據說是大盜,覬覦悅意。

我恍然大悟,“韓諾溪是賊?”

龍光峻宇不予置評。“佯裝跌倒、在車底安裝信號攔截設備……這原也不是什麽稀奇的手段,隻不過——”

04

隻不過韓諾溪真的發憤圖強。

每日早早到教室,埋頭。同在一個班上,正眼不看龍光峻宇。最難得下課後還拿著筆記請教老師——對此龍光峻宇隻能這麽猜測:她自此改邪歸正?

也不是沒有調查過。那群人不是普通“匠人”,從來不做撞人探寶的事,買賣做得大,幾近千門。隻是這個韓諾溪,撲朔迷離,不知她在其中扮演什麽角色,竟然一點痕跡也無,幹幹淨淨,諷刺點說,簡直出淤泥而不染。

唯一一次曝光就是她來求他。交出竊取的數據,還主動提到“師姐”——真不怕死。最要命的是還不知道跑,大咧咧留下來當同學——搞得龍光峻宇有點頭疼,她不會真想努力學習爭取期末拿個三好學生吧?

更叫他頭疼的是自詡為龍光峻宇頭號麻吉的武小良同學,戀愛了。

武小良剛打完球,穿短褲,喝一口可樂,超鬱卒:“我戀愛了。”

龍光峻宇對著電腦,一聲不吭。

武小良深情地,“她真是太特別了。”

龍光峻宇記得上一次武小良說這話是對著生物課上待解剖的青蛙,也是那麽深情,大喊:龍光峻宇你快來看,它真是太特別了!

武小良嬌羞地:“她就在我們班。”

隻要不是青蛙就好。龍光峻宇繼續對著電腦。

武小良嬌弱地:“可她成績那麽好。”

拜托,班上隨便誰成績都比你好……龍光峻宇繼續對著電腦。

武小良狗腿地:“你幫我追她好嗎?”

怎麽追啊,代寫情書的話你自己Google吧。龍光峻宇繼續對著電腦。

武小良勇敢地:“我喜歡韓諾溪!”

龍光峻宇真的忍不住嘴角抽搐了。

跟他講了他也不會明白……龍光峻宇記得見到黑衣隨扈,武小良同學一臉驚歎衝上前,得知他們中有人是跆拳道黑帶後,他拉起黑帶大哥的手,語重心長:“好樣的!”

如果不是礙於三少在場,估計武小良會被直接揍翻在地。

“你能不能換個人喜歡?”龍光峻宇皺眉。

“不行這是我初戀我很慎重的。”武小良超堅定。

“保重。”既然如此,多說無益。

“喂!你幫我——把這個給她好嗎?”武小良拿出一隻在龍光峻宇看來醜得慘絕人寰的公仔。

“自己去。”

“我不好意思嘛。”武小良扭捏。

龍光峻宇一手抓起公仔,三步並作兩步走,到韓諾溪位置前,放下,迅速清晰冷淡道:“武小良送給你的,他暗戀你。”

門外傳來哐當一聲巨響,緊接著是隔壁班同學驚呼:“武小良!你爬那麽高幹嘛!哇!你摔破頭了!”

窗外樹影婆娑,暖陽,微風,吹動教室窗簾輕舞。

韓諾溪轉著筆,抬頭,“你跟他很好嗎?”

“這是我的事。”

“那他暗戀誰,也是你的事嗎?”

龍光峻宇啞然。

忽然她停住筆,“所以我不喜歡他,也不算你的事吧。”

“不算。”他隻好說。

“那你可以安詳地瞑目地滾了。”

這是龍光峻宇人生第一次受挫,顏麵掃地,蕩然無存。為此他安詳地瞑目地對武小良說:“真是謝謝你。”

武小良額頭鼓了一個大包,自己揉著,吃痛而又激賞,“怎樣,我超有眼光的吧?她超特別的吧?”

雞同鴨講。龍光峻宇決定不理他。

“多虧你,她約我周末見麵咧。”武小良興奮莫名。

什麽……韓諾溪?“什麽時候的事情?”

“她給我發短信,你看。”

周六下午六點,學校後山。

後山有座防空洞,後來挖通成為隧道。長了許多藤蘿,景色怡人,如果對象不是韓諾溪,也許他會祝福武小良約會愉快。不過這真不是她的風範,她堂堂一個妙手空空,怎麽會對武小良下手?一個再也普通不過的中學生,家境一般,學習一般,口袋翻遍隻有20塊錢,長這麽大隻在電視裏見過醜惡——什麽都不懂,這才是幸福。

他龍光峻宇一輩子都得不到的幸福。

“你想保護你的朋友?”不得不說我很詫異。

“我沒有朋友。”他簡短地。

“武小良——”

“我一直在想他們要悅意做什麽?”他突然轉移話題。

“既然是奇物,那必定值錢咯。”

他瞥了我一眼,“要說奇物,你這裏才是包羅萬象吧。”

嘿嘿,我幹笑,“所以我才要與你大哥搞好關係,求保護呀。”

“如果我告訴你他們想要悅意的真正目的,並且,”他頓了頓,“我用悅意,跟你交換那瓶塗改液——”

我蹭地跳起來,“三少你別開玩笑!”

他慢條斯理:“你覺得我像是在開玩笑的樣子嗎?”

05

龍光峻宇到後山時,發現武小良的“屍體”。

他疾步向前——突然一道身影自藤蘿間一閃而過,迅速,矯捷,輕盈得好像一隻貓。他不做聲,跟上。那個身影發現他,不躲,加快。兩人在藤蘿與藤蘿間,穿梭、交織、追逐……蔓藤那清冽的香,碎落一地的陽光,揚起又輕落的藤蘿,她的背影……她回頭時那雙清淩淩的眼——不知為何,刹那間他希望這場追逐不要止步。

因為追上了,就要麵對現實。

她不是說,隻想在這個學校好好念書嗎?

真的那麽用功,幾乎與常人無異——他知道這有多難。戴起一種叫普通人的麵具,真心實意做一件讓老師氣急敗壞的事,或者聽一則同學間的八卦,添油加醋地傳播,測試前咒罵,測試後祈禱——這些煩瑣卻又真實的小事,以後不會有機會再做了——而她竟然不懂珍惜。

而她竟然逼他用這種方式麵對麵。

對峙。他抓住她的肩,她反手抓擋,一個側肩摔,未遂,又是一個回旋踢,他才閃躲,她就像條狡猾的魚飛身而去,可又不走遠,站在幾步開外,回頭,挑釁地望著他。

簡直是……她就是想逼他翻臉對嗎?

龍光峻宇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不等她出招又一手製住,一個橫掃,兩人齊齊撲地,她居然抬腿一蹬,踢得那麽狠,他居然不放手,她急了,對著他的肩頭一口咬下——

電光火石間有一張臉在他腦海裏一閃而過——想不起來,來不及去想,他摁住她的雙手,“韓、諾、溪!”一字一頓,咬牙切齒。

她咧嘴一笑,一口潔白小牙,喘著氣,“龍光峻宇,你喜歡我啊,這麽愛追我?”

他冷笑,“你以為我是武小良那個白癡?”

她也笑,“你怎麽知道白癡是他?也有可能是你啊?”

他一震,突然背後一陣輕微腳步聲,他警覺,正欲回頭腰間突如其來錐刺般一股劇痛,然後就是失去知覺,漸漸麻了,一點力氣都沒有。

倒地前他依稀聽到那個人說:“你搞什麽,跑這麽遠。”語氣責怪。

韓諾溪拍拍土,站起來,“那些人都在那邊,怎麽下手?”

他不會忘記那個人,那張臉。

武小良。

“你知道悅意的傳說嗎?”龍光峻宇喝一口茶,皺眉,“袁未了你這什麽茶葉,吃得我一口茶葉渣子。”

“嚼一嚼咽下去唄。”我沒好氣。

“回頭送兩袋好茶葉。”他吩咐手下。“隨便把悅意帶過來。”

我又跳起來。“你想害我?”

他無辜地,“給你錢你又不要,我思來想去隻能拿悅意跟你換。還是說——你不會看上我吧?對不起我對姐弟戀接受無能,我也不想對不起大哥。”

我……

“怎麽樣?”他一副“你就從了吧”的囂張狀。

開玩笑我是隨便什麽人都可以上門踢館的嗎?

“三少啊我很好奇,你對韓諾溪,真的一點想法都沒有?”

龍光峻宇臉色一變。

06

佛說法時,曼陀羅花自天而降,花落如雨。

白花似雲,見此花者,惡自去除。

黑花妖異,需鮮血澆灌,欺情,詐愛,顛沛流離。

傳說工匠將悅意自大石開采而出時,這兩朵形似曼陀羅的玉石發出淒厲尖叫,像被連根拔起後發出的絕望詛咒。

不祥但卻妖嬈,熱烈而又致命——輾轉百年,可令一個人一夜致富發達成名,又瞬間叫這人身陷囹圄眾叛親離。饒是如此,人人趨之若鶩。

人性便是如此。各個抱有僥幸,期待奇跡降臨,受苦是你,得益是我。

龍光峻宇沒想到的是,天妙幫,也這麽急功近利。

空空妙手,天妙幫一貫來無影去無蹤,做的大買賣,從未見他們對俗物感興趣,這次居然派出少當家,扮演了近一年的好兄弟。武小良。演得可真好,笑得那麽天真,笨手笨腳,上課打瞌睡,被提問時無助望向他——還墮入情網,初戀……真傻啊,早該知道的,他龍光峻宇,不會有朋友。

“你們要拿我換悅意?”他問。

太有損天妙形象了吧,他們不是應該像大片裏的神偷一樣飛簷走壁探囊取物如入無人之境?

囚禁地在一個不知名的碼頭上,小遊艇。武小良坐著,手裏把玩著一把軍刀。啪,打開。啪,合上。

許久,抬頭,“也行。”

這麽坦誠,不枉當過兄弟。“她呢?”

武小良手一頓。“走了。”

“不是你們的人?”

“是,也不是。”武小良站起,“我也不想這樣。”

“是嗎,那你本來是打算怎樣,用這把刀,取我的命嗎?”軍刀是龍光峻宇的。他們第一次見麵,武小良被一群鄰校混混打翻在地。龍光的車緩緩駛來,混混們四下逃散。他搖下車窗,他躺在地上,仰著頭,突然對他露齒一笑。

他鬼使神差地讓人把他扶上車,然後當著他的麵,慢悠悠地用一把軍刀削一隻蘋果。

“我來吧。”被打得像條狗的武小良忽然開口說。

龍光峻宇愣了一下。

“我能削完一個蘋果皮不斷。”

龍光峻宇把刀和才削了一點蘋果遞給他。

果然手法嫻熟,削完了他非常客氣地笑了笑,將蘋果送到嘴邊。

龍光峻宇詫異地:“你幹嗎?”

“吃啊。”武小良莫名其妙。

龍光峻宇耐心地:“誰說我削蘋果是要給你吃的?”

於是武小良眼睜睜看著三少從他手裏將蘋果拿走,咬了一口,含糊不清地吩咐:“再削一個,我還要。”

為了讓武小良多削蘋果、削好蘋果,那把軍刀便送了他——真是諷刺啊,原來那麽好的手法,隻因他出自天妙幫,有一雙空空妙手。

“我知道你不會相信。”武小良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呼出。他走近兩步,掏出軍刀。

呲——割裂綁住他的繩子。

龍光峻宇緩緩轉動手腕,緩緩起身,然後對準武小良的麵孔,一拳下去。

武小良沒躲。

登時倒地,鼻孔出血。

武小良笑,擦了把血,苦澀地:“小心一點,峻宇。”

“謝謝提醒。”他唯一的一個朋友,視若手足的……他不會再相信任何人。

“那些人並不好惹。”武小良在他身後說。

龍光峻宇停住腳步。

“他們出得起讓天妙幫辦事的條件……你懂的。”

“那你還放我走?”

“我沒有。我隻答應抓你,至於你打了我,跑了,我能怎麽樣呢?”武小良露出他一貫賤兮兮的笑容,“對吧,我好端端一個雪白英俊的少幫主都被你打成這樣了,我能怎麽辦?”

07

“你知道我店裏的規矩,三少。”我吹著茶葉。“悅意是個稀罕物,但我不稀罕。”

他也學我吹著茶葉,“可你留著那種塗改液也沒用。”

“誰說的——”

“除非你想讓我大哥對你改觀然後愛上你!”

“放——”我拍案而起麵紅耳赤,“——什麽厥詞啊你!”

龍光峻宇這小子施施然,“要不然你留著那瓶塗改液幹嗎呢?不過我大哥對你的印象應該差到用那種塗改液都改不掉的地步了吧?”他眼睛瞄上桌麵那本手帳,“這就是那本……契約手帳吧?塗改液……在第幾頁?”

“把你的爪子拿開!”

沒錯,我店裏每一種文具都那麽……特別。

情絲剪,賣給分手後飽受思念折磨的戀人,一剪下去,情絲脆落落斷幹淨。還不行的,有橡皮擦,什麽記憶都可擦除,比孟婆湯還靈,從此忘得一幹二淨。熱戀中的小朋友最愛上門買放大鏡,用來看清對方的心,到底是愛我還是不愛我?看完意猶未盡,那再買個天平,秤一秤到底誰比誰愛得多一點。

這樣的文具獨一無二,萬千難得其一。而我發現它們,簽下契約——就是這本手帳,每一頁都是契約書。

所以你看,我賣的這些東西,是用錢可以買的嗎?

想要用它們,除非拿出東西交換,與它們簽下契約。它們身上承載過太多故事——如果沒有那些背後的故事,也不會成就今天的契約文具。

三少要的塗改液,能夠篡改一個人的記憶。

“你想修改誰的記憶?”我問他。

“韓諾溪。”他說。“有一件關於韓諾溪的小事,需要修正。”

08

龍光峻宇出了碼頭。不出片刻手下便趕到。

“天妙那些人——”手下小心翼翼地問。

“不用管。”龍光峻宇命令,“悅意怎麽樣?”

幾個人你看我,我看你。

“出事了?”

“沒有……但……被掉包了。”

那不就是出事了嗎?龍光峻宇頭一次有一腳踹飛手下的衝動。

“不不不三少,是假的被掉包,換成真的了……”

直接送到博物館,拆開,兩朵玉花,外加鑒定說明,洋洋灑灑,不容不信。最要命的是鑒定完,還真是真的。龍光一家像被當眾賞了一個耳光,兢兢業業守了半天,何時被偷天換日都不知道,一下滿城風雨。

很好,原來她要對付的是龍光家族。先安插武小良接近他,他毫無戒心——電腦裏有他們需要的所有資料,而他從未防備過武小良。緊接著她上場,暴露自己,犧牲一個所謂的同門,放一顆煙霧彈好叫所有人相信竊者已落網——可他們抓他做什麽?不忍他親眼目睹真相?

太看低他了。

而且她怎會為了羞辱龍光,將真的悅意雙手奉上?

如果龍光守護的是假悅意,那麽真悅意又是什麽時候、如何到了她手上?

重重謎團。

必須找到韓諾溪。

“但她失蹤了。”龍光峻宇說,喝了一口茶,很勉強地咽下茶葉,“然後有人寄了封信給我,裏麵是我送武小良的軍刀,和韓諾溪的一截頭發。”

09

武小良臉上有傷,昏迷著。身邊躺著韓諾溪,蜷成一團,沒有絲毫動靜。

地點是遠郊的一個車庫。對方打開強燈,刺得龍光峻宇睜不開眼。

“悅意呢?”

龍光峻宇放下手提箱。

“拿過來。”

“放人。”

兩名壯漢架起武小良,將他丟在雙方對峙的正中央。

龍光峻宇上前一步,緩緩放下手提箱。

突然踉蹌了一下。

他終於明白為什麽他會被囚禁。

他終於明白為什麽武小良放他走時要說,小心一點,峻宇。

他終於明白為什麽第一次見麵韓諾溪要對他說,別人告訴你有毒的東西,不要碰。

不,那不是第一次。

他終於明白為什麽在藤蘿間追逐的那一次,他透過蔥鬱蔓藤望著她,會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龍光峻宇小的時候他父親這麽教育他。

先對他招手,“來來來,到爸爸這裏來。”

他蹣跚過去,笑容滿麵。

就在他撲向父親那一刻,父親突然退後一步。他跌倒在地,抬頭,連哭都忘記,不解望向父親。

“所以,你不要相信任何人。”

這句話,父親對他說過,也對自己兄弟說過。

那個人姓韓,喜歡將他高舉過頭頂,逗得他咯咯直笑——而他父親是絕對不會這麽做的。

一天小韓抱著他,說,“三少,可惜我養的是個閨女,要是個小子,就可以跟你做兄弟。”

他聽不懂,笑嘻嘻示意他抱。

可那天小韓拒絕,“我還有要緊的事要辦。”說著門外有人喊,“小韓,你小孩怎麽辦啊,我靠,你個奶爹!出任務還帶娃!”

話音未落,一團粉撲撲的人影就撲了進來,尖叫:“爸爸陪我玩!”

小韓將那個小團子拎起,放到他跟前,“你跟三少玩,爸爸等下就回來。”

小團子扭頭看了他一眼,撅嘴,“才不要咧。”

“我才不要咧。”龍光峻宇怒。

馬上扭打成一團。

也沒人勸架,大人似乎很忙。打了半天,乏了,龍光峻宇說:“去吃東西。”小團子屁顛顛跟在身後。天陰,突然一聲悶雷。小團子一驚,而四處找仆人的龍光峻宇卻在一間大屋裏發現了比吃的更有趣的東西。

兩朵玉花。

他踮起腳尖,想把玉花拿下來玩。

小團子在一邊緊張地:“我爸爸說那個有毒,不要拿。”

才不信咧,他一用勁,哐,白玉落地。

兩人唬了一跳,又聽見門外腳步聲近,小團子鑽到桌下,瑟瑟發抖。

龍光峻宇來不及躲,眼睜睜看著父親與小韓身影越來越近,爭吵聲越來越大,雷聲越來越急,天空越來越陰,最後,一道閃電劃破這漆黑的天,一聲炸雷,大雨嘩啦啦傾盆而下。

而就在那道光劃過的瞬間,他看見小韓的臉,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

他緩緩地,順著牆,緩緩地坐下,一道血跡蜿蜒……他扭頭,看見了龍光峻宇,他笑了,苦澀地。龍光峻宇手上握著那朵白玉,呆住了,而他父親一麵倉惶擦拭著血跡,一麵扶住他的肩膀一遍又一遍重複:“小宇你記住,是他要害你,爸爸是為了你保護你,是他要害你……”

龍光峻宇抬眼,痛苦地,“爸,你還是不肯放棄悅意。”

為首那人揮手,強燈暗下。

因為偷過一次悅意而被逐出家門的那個男人,直直望住他。

“悅意,是我的。”

這句話,很多年前,他對小韓說過。而那個意欲阻止他的兄弟,最後倒在了血泊裏。

是這兩朵純潔妖豔的曼陀羅,帶人一步一步走向不歸路。這麽多年來龍光峻宇潛意識地忘掉那個雨夜發生的一切,忘掉那個躲在桌子下瑟瑟發抖的小團子,忘掉她曾對他說,那個有毒,不要碰。

“放了韓諾溪。”

“嗬,那個小姑娘?挺有本事,居然能讓天妙幫背叛我,明明偷了真悅意卻把假的給我……說實話爸爸本來想帶你一起走的,可惜!都被這兩個小混蛋搞砸了……他們綁架你……小宇,你我父子一場,你想幫著外人對付爸爸?難道他們比我更值得你信賴?”

龍光峻宇盯著他:“不要相信任何人,這是你教我的。”

“是嗎,所以你連我都不信?”

“你值得嗎?”說出這句話,心髒宛若被刺一刀。

“你沒有欲望。一個沒有欲望的人,是很可憐的。”他惋惜地。

龍光峻宇拎起手提箱,“我不介意把它摔得稀巴爛。”

“嗬嗬嗬,這才像我兒子。夠狠。”

龍光峻宇默不作聲,一手取出一朵玉花,鬆手。

哐。

那麽清脆的一聲響,好像一滴淚珠落地。

010

“你摔的是假玉花吧?”我試探地問。

後來悅意在博物館展覽,門票一張要價50大洋,貴死了,我都舍不得去看。

“真真假假,石頭罷了。”他不肯說。

那個男人入獄。這段掌故我是知道的,他家老大同我講起時,冷汗如瀑,說回家要把所有從小搶了三弟的玩具一概奉還,同時下跪致歉,以免哪天做錯什麽就被冷麵三少大義滅親。

“也許這對他是好處,執念太重,需要反省。”

龍光峻宇知道我在說什麽,他點點頭。那個男人始終是他的一塊心病,愛不下去,恨不起來。自此不再相見,也許最好。

“三少,不瞞你說,武小良找過我。”我很沉痛地望著他,“各種威逼各種利誘。”

“他還想怎樣,我都給他削了47個蘋果了!”三少很不高興。

據說史上最雪白英俊的少幫主醒來後,讓三少足足削了一個月蘋果……理由是他賣命演出,為了救三少迷魂藥也用了,人也打了,自己也被打了,東西也偷了……各種義氣,唯獨在“誰先喜歡韓諾溪”這個問題上死不鬆口。

“武少幫主說你軟禁韓諾溪,還叫了一群彪形大漢‘保護’……”

三少冷笑。“他有意見?那我派人‘保護’他去。”

“他說是他先跟韓諾溪告白的……”剛說一半三少就臉一冷,我連忙改口,“可是那話是你去跟韓諾溪說的呀。”

“就是說嘛——喂!”他不耐煩,“你到底要不要把塗改液給我?”

“給是可以,不過條件是你要幫我做三件事。”

“不幹。”少爺很拽。

“走好,不送。”

“……回來!”龍光峻宇悶聲。“我不幹違法的、猥瑣的、以及極度猥瑣的事。”

“怎麽會讓你堂堂冷麵三少去幹違法、猥瑣、以及極度猥瑣的事呢?”我猥瑣地笑,揚著手帳,“那就這麽約定了,做完三件事,把塗改液給你。”

“好……”他很勉強點了一下頭。

“不過三少啊我八卦一句,你要改韓諾溪的一件小事,那是什麽事啊?”

“關你什麽事啊!”龍光峻宇突然臉一紅,頭也不回跑掉。

“袁未了!”

今天生意真好。冷麵三少剛走,雪白英俊的少幫主就一腳踹開大門。

“把塗改液給我!”少幫主哀嚎著。

“怎麽了怎麽了?”我忙迎上去。

“龍光峻宇那個混蛋!我手下說他到你這裏買塗改液!”

“對對對,說是要修正關於韓諾溪的一件小事——對了,神武的少幫主啊,那是什麽事你知道嗎?還有你從那個惡劣的三少手裏救出韓諾溪了沒?需要我幫忙嘛?我這有各種彪悍文具……”我湊上前,熱情似火。

“走開啦,人家現在超煩啦,龍光峻宇說他要改掉我的告白啊,他要把我的告白改成他自己的啊,變成龍光峻宇跟韓諾溪說他暗戀她啊!”少幫主踢翻椅子,“明明是我先說的好嗎!他個冰塊臉什麽時候暗戀她我怎麽不知道啊!我也要塗改液!我要改!改成龍光峻宇暗、戀、我!”

……今天……生意真好啊。

更新時間: 2023-11-07 15: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