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五姐姐
1
我是一隻阿飄。
我不說自己是“鬼”，是怕嚇到你。
可我並不喜歡“隻”這個量詞。一位阿飄、一名阿飄、一個阿飄、一……算了，鑒於時間緊迫，我還是暫時稱自己為“一隻阿飄”吧，不過這隻不過是一個代號罷了。
如果你膽敢因這個代號取笑我，那你就死定了！
你問我生前是什麽？你最好不要問出口，你這卑微的人類。
我喵大王豈能是你們人類可以隨便問的？
由於窮酸的家裏沒有書桌，女人就伏在餐桌上借著昏暗的吊燈看書。
這個女人並不是一個有文化的人（我猜測可能連高中都沒有畢業），在本地在一家小型超市做著收銀的苦逼工作。
此刻她佝僂著背，頭發隨意地束起，一件有點舊的棉襖披在她瘦弱的肩膀上——原來她其實也會照顧自己呢。
其實，我連續幾天都在好奇，那本書究竟有什麽可令人著迷的，她就那麽半宿半宿地看，有時拿著筆勾畫，有時拿出手機搜索。
一連好幾天都是如此，她的眼睛都熬得通紅。
這樣的狀態會一直持續到聽到男人回來的動靜，彼時她會趕緊站起身，慌手慌腳地去做宵夜。
2
突然，一縷毛茸茸的碎發不知趣地滑落，慵懶地垂在她的臉頰。
那縷頭發撓得我心癢難耐，尖利的指甲不受控製地豎了起來。
我朝著她的背影一步步逼近。很好，她毫無覺察。
傷害她是我一直以來按捺不住的願望，即使我也知道這樣的願望是邪惡的，卻仍然控製不住那種充滿刺激感的誘惑。
突然，“哢噠”一聲響，是男人回來了。
我的魔爪失落地緩緩放下。
隻見女人尖叫了一聲，驚慌地撲了過去，一把攔腰抱住搖搖欲墜的男人。
男人粗壯的臂膀結結實實地繞過她的脖頸，手裏的購物袋掉落在地上，粗重的酒氣呼在她的耳畔。
渾濁的空氣也瞬間充斥了我的鼻孔。
這個粗魯肮髒的男人！恨意綿延，剛剛縮回的指甲又煩躁難耐地豎了起來，實施傷害的的欲望在我的心頭蔓延開來、熊熊燃燒——對於這個男人，過去我曾成功地實施過傷害。
我討厭他，因為長久以來，我一直想不通：這個柔弱、羞怯、內心敏感脆弱的女人，為什麽偏要和這個粗俗、魯莽、邋遢的男人在一起。
3
而且，這個男人也賺不到多少錢，他帶著女人剛搬到這裏不久，房子是租的。
牆壁上貼著廉價的壁紙，很多地方都泛黃開翹了。地板是老式的瓷磚，灰暗而冰冷。
廚房更是慘不忍睹：油膩的煙機灶具、被熏黑的古早白色瓷磚、寒酸的簡易廚具，都仿佛在齊聲講述著生活的艱辛與落寞。
可是，那蠢女人竟然還能笑得出來。
沒有刺繡壁布，沒有木質地板，沒有實木家具，女人的歡笑和我的鄙夷形成強烈的對比。
在女人的一番整理下，我勉強可以稱這個小家為——溫馨。
在這過程中，男人也終於掄起了那粗壯而無用的胳膊，拖地擦窗。我才不會讚美他的勞動，他不過空有一身蠻力罷了。
回想起女人給他洗臭氣熏天的襪子的時候，給他洗被嘔吐物沾汙的襯衫的時候，給他在狹小逼仄的廚房裏辛苦烹飪的時候……我都恨不得即刻把男人一拳帶到我們鬼的世界。
4
回到眼前：女人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於男人弄上了床，換上了柔軟卻老舊褪色的睡衣。
可男人並不配合，一直在發著酒瘋：“小怡！我說我給你一個家，我說到，就能做到！我……”
你看吧，都醉這樣了，也從不忘吹牛裝X，真油膩。
不過說到油膩，我還見過更油膩的。
那老頭個子不高，為數不多的幾縷頭發稀稀楞楞地貼在鋥亮的頭頂，棉衣的領口、袖口比他的禿頭更加鋥亮。
他賊眉鼠眼地尋找家裏值錢的東西，翻出了櫃子裏的存折，渾濁的眼睛裏射出貪婪的綠光，表情比我們鬼都猙獰。
女人哭喊著：“爸！爸！”
她爸卻毫不猶豫地一甩手，把她推倒在地上。
老頭喜滋滋地看著存折上的數字，盤算著能在賭桌上換成多少個花花綠綠的籌碼。
真慘啊！雖然我不知道我爸是誰，但是我確定我爸比她爸強。
因為至少我爸從不出現，不會打擾我安逸的生活。
就在那時，那個我平時完全看不上的男人，竟然英雄一般地出現了。
他怒吼著“怎麽搬家了還能找上門來”之類的話，護住了倒在地上的女人。
凶神惡煞的老男人落荒而逃，女人在原地崩潰地哭泣，瘦弱的肩膀顫抖著，抖落下幾縷幹枯的頭發。
男人真是笨，一句安慰的話都不會說。他一言不發，給女人擦到地上的手塗上了藥水。
5
我甩甩頭，將思緒拉回到眼前。
隻見女人已經安頓好了醉酒的男人，係上圍裙走進了廚房。她眼角的餘光，瞥到了男人進門時手中掉落的購物袋。
她打開後，眼角竟然泛出了淚光？！她的眼淚可真夠廉價的。
那是一套玫紅色的睡衣，袖口綴著諂媚的蕾絲花邊，款式老土，質感低劣。
這不過是人類慣用的套路罷了，我也曾經接受過類似的犒賞。
沒有這樣的犒賞，誰會甘心俯首提供回報呢？我嗤之以鼻。
女人放下新睡衣，轉身回到廚房。
她滿心甜蜜地沉浸在蒙蒙的霧氣中，熟悉的味道漸漸氤氳出來——那是醒酒湯的味道。
時間永遠一點一滴在流逝，可對我而言已經失去了意義。
當早晨暖暖的陽光穿過被擦得晶瑩透亮的玻璃，傾瀉在一塵不染的地磚上時，我蜷縮在角落裏盼望著黑夜，這是我的天性使然。
6
今天，男人竟然難得地沒有加班，也沒有喝得爛醉如泥。
剛一進門，他就得意洋洋地叫女人出來，然後把一隻箱子鄭重地放在了餐桌上。
女人“哎”地嗔怪一聲，原來箱子壓住了她這幾日熬夜苦讀的那本書。
“還在研究？那又不是你的錯。”男人拿起攤在餐桌上的書打量著。
“我問了養貓的朋友，得了傳腹本來就是救不回來的。”
“而且那貓，還賤賤的愛抓人。”男人望了望帶回來的紙箱，補充道。
看吧，這就是人類，我都死了，還不忘補刀。
女人熬紅的雙眼更紅了，她緊緊抱住那本書。
我不認識字，可我看到封麵上畫著幾隻形態各異的貓咪。緊接著，女人的眼淚滴在了那些貓咪上。
這淚，是為了我吧……竟然也會有人類，為了我流眼淚呢……
我的心裏升騰起一股如此強烈的情感。這就是愛嗎？
7
回憶被拉回到初次見麵那天。地點是在小區入口處的草叢。
男人大汗淋漓地搬運家具行李，是女人發現了紙箱裏虛弱的我。
“呀！好漂亮的貓啊！”女人的眼睛裏閃爍出璀璨的光彩。
帶我回家吧……
我放下了一貫的貓主子威嚴，用盡力氣想站起來，展示我美麗的金色漸層。
看呢，我還是一隻好貓……
就這樣，他們的新家也成了我的新家。
可是，貓不是有九條命嗎，我怎麽那麽容易就死了呢。
“可憐的歡歡。”女人眼色黯然。
在這個家，我的新名字是“歡歡”，因為她希望我快樂。
在我以前的家，主人叫我“發財”，可我生病讓他“破財”，他就把我扔了。
唉！我發出長長的一聲歎息。
8
餐桌前的男人再也按捺不住了。
他一臉期待和興奮，搓著手對女人說：“快打開盒子看看！”
女人打開箱子，裏麵傳來嗲嗲的叫聲——“喵~”
竟然是一隻三花小奶貓！
看吧，這就是涼薄的人類！本喵屍骨未寒，他們就有新貓了！他們有別的貓了！
我的怒火剛升騰起來，卻看到了女人洋溢著驚喜和快樂的雙眸！
曾經，也是那樣一雙眼睛，那樣充滿愛意與溫柔地望著我。可同樣也是因為我，那雙眼睛流淚了，紅腫了……
如果有別的貓可以讓她重新快樂起來，或許……
當我還沉浸在哀傷的思想鬥爭中時，卻發現小奶貓後背的毛和尾巴直直地豎了起來，它的背也弓了起來，它奶聲奶氣，卻又充滿敵意地朝我喵喵叫著。
糟糕，小奶貓看見我了。我恨恨地朝它呲牙。
好嘛，現在這裏是你的地盤了！我還是離開這裏吧。
我瀟灑地轉過身，不想讓小奶貓看見我在流淚。
下輩子，再勉為其難繼續做你家的貓吧。
再見啦。
更新時間: 2022-10-20 11:10